进了荣寿宫,只见院里不植一花,绿压压的全是青松翠柏之类的四季常青植物。一股若隐若现的檀香气味,飘渺在空气之中,恍惚间好像是进入的寺庙一般冷清清的。正想着寺庙,仔细一听,仿佛真的有木鱼的敲打之声穿进耳朵。
“你是婉莹吧,我是这里的管事姑姑。”一个轻细的声音飘进耳朵。
“是姑姑。奴婢刚才还在琢磨姑姑的名字在哪里听过似的。”我俯身行礼。
“风寒可好些了。”碧桐姑姑一把拉我起来。
“已经好了。多谢姑姑惦记。”
“那日之事,你可曾生碧桐的气。”她拥着我朝着东边的厢房去。
“若不是姑姑相救,奴婢那日要命的板子是逃不过的。”
“这是你的寝房,西北院比宫里其他地方的好处,就是人少屋多,不必几人挤在一个屋里。”碧桐姑姑掀起棉帘,郁郁的檀香气扑鼻而来。
“姑姑,这里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真是奴婢的造化。”
“别人到这里都是死不情愿,你这丫头倒好偏偏喜欢。”
“这里安静,姑姑人也于奴婢有恩,贵太妃又是极慈悲的人。奴婢为什么不喜欢呢?”
“太妃此时正在打坐念经,午膳后我领你去见见吧。”
“劳动姑姑了。”说完也不知怎么了撒娇似的对姑姑傻笑。
“好孩子,这几日先把身体养好了。等过……哦,这是太后身边的小林子送来的花。小鬼头,我问了半天,他支支吾吾什么也不说。只说送给婉盈姐姐。”姑姑似乎有话说,可还是什么也没说。常年长在深宫,又伺候在太妃身边,深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见我面露窘色,便说:“你先拾掇一下,我去佛堂看看太妃可有什么吩咐。”
“姑姑慢走。”
送走碧桐姑姑,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地捋着手里的帕子,这个贺佑安,是要置我于死地吗?这样一日一送花,迟早宫里的人都会知道,到时岂不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气死我了。
“师婉莹,外面有人找你。”我正气急败坏的恼怒贺佑安。听见窗外有人唤我。
到了外院,还未出内院门,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苍松翠柏之间,忽的一下双颊如烧,心跳加速。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脚步还是朝那个身影走过去。
“佑安明日就要出师了,临行前还是想来看看你,才放心。”他仍是那双雾气蒙蒙的双眸。
“你是怎么进的荣寿宫,难道紫微神宫的宫规都是摆设不成?”我没好气的说。
“哦,你说这个,毓敏跟在下学剑差不多有四五年了吧?”说着自己眼睛往上一翻,好像是在计算年月。“嗯,没错,整整四年十个月。”
“你出入内廷倒像是家常便饭似的。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看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更是来气,想吓唬捉弄他。
“僖贵太妃的荣寿宫啊,是太后让我教九爷习剑,难道这样也不行。”他还认真的装起了无辜。我不由得更是气恼。
“太后?”没想到他搬出的来头更大,一时间我倒是被吓得说不出话。
“对啊,是太后。”他以为我不相信,实际上我不是不相信,是难以置信。
“那你对荣寿宫一定很熟了?”我突然间想起魏公公说荣康宫和迎春宫之间的小桥,便想让他告诉我在哪里。
“没错,我九岁便跟王爷伴读,紫微神宫我们早就跑着玩遍了,哪里有蚂蚁洞,哪里有老鼠窝,哪里有燕子巢,没有我不知道的?”
“那你知道去迎春宫的石桥么?”
“当然知道啊,荣寿宫二院东边有个侧门,出了侧门沿着雨花石子路走,没几步就是那座石桥。石桥的第三个小狮子下面还有我刻得字呢!”他显然沉浸在童年美好的回忆中。
“多谢了。无事婉莹先回去了。”
“且慢,我明日就走了,你就跟我说会话吧。”他一脸哀求。
“为何走得这样急?过了年不行么?”我看他这样,语气也缓和许多。
“军情刻不容缓,福建的叛军已经渗入两江境界,两江总督的八百里加急一天一趟的往京城里送请求朝廷增派援军,若是过了年,只怕金陵城就保不住了。”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我知道一旦金陵失手,叛军长驱直入,中原地区就岌岌可危了。更何况,中原地区历来人口繁多,一旦战事染开,到时候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
“这样紧急?”
“先前派去的八万大军,坚持月余,估计已经所剩无几。福建三路叛军号称二十万大军现已集结,朝廷所剩余部根本无力抵抗。”
“先前的八万大军已经?”全军覆没四个字徘徊在嘴边,最后还是咽了下去。
“几乎全军覆没,现在楚州将军的五万人马能不能顶到我们接应,是朝廷打赢这样仗的关键?”
“全军覆没?”我简直难以相信,我家出身行伍,深知我朝向来重武善兵,朝廷的嫡系大军更是骁勇善战,所向披靡。
“绝对是内部出了奸细,要不然宋将军的作战部署,叛军怎么一清二楚。八万弟兄,就这样没了。”贺佑安说到此处眼睛里的雾气变成晶莹的水花。而我听见奸细的一瞬间,身体突然打了个寒颤,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爹爹曾经跟方松鼎有些往来。”
“那个方松鼎,我誓要取他的首级,为宋将军和常胜军的八万弟兄报仇。”眼里的熊熊燃烧的火焰交织着刚才似水似雾的忧伤,眼前的贺佑安跟之前完全是两个人。
“你?怎么了?”
“我想到那些战死沙场的弟兄们,胸口疼得很。”他用手捂着胸口,完全不见之前吊儿郎当的公子模样。这让我内心一震。
“如此凶险,你不怕么?”我果然是个女子,说出的话全是妇人之见。
“你担心我。”他忽然眼睛里闪出一股喜悦的光芒。接着又是英气逼人的坚毅。“再凶险也要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若退宿,不是常胜军的后人。”
“你是常胜军的后人?贺炜贺将军是你什么人?”
“正是佑安家父。”
“你是贺将军的儿子。”
“你认识家父?”
“父亲曾是贺将军麾下的副将,当年贺将军西征单枪匹马取下敌军一百二十九人首级最后英勇战死也不屈服的壮举我朝的子民谁人不知。”
“家父所创的常胜军,佑安怎能做事不管。”他声音极低,压抑着极大的悲伤,但是语气却极其坚定,诉说着必胜的信心。
“你要保重,我会跟菩萨说,让他保佑你。”
“真的么?”他激动的想抓住我的肩旁,我连连后退。“佑安又唐突了。不过你刚才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了。此战必胜。”
“真的么?”这次换我说这句话。
“此战必胜,你等着我。”他往前进了一步,这次死死地抓住我的肩膀。
“婉莹静候将军佳音。”我使劲挣了一下,他吓得松开了手。我扭头疾步回到自己的房间。身后一个声音传过来:
“此战必胜,你一定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