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绿蓉也回来了,红芙见她玩的满头是汗,皱起眉头说道:“还不赶紧给小姐吹头发,这时辰了还未干透,几时才能睡呢。”
“就你凶,就碍着你的事了,你就见不得我好。”绿蓉嘴上不依不饶的说着,手却拿起了扇子扇了起来。
“绿蓉,不可顶撞姐姐,懂么?”我见绿蓉着实不像话便说了她。
“知道了,小姐,绿蓉不敢了。”
“哼。”红芙从鼻子里哼出的声音似乎带着胜利的气息。
夜已降临,前堂为明日吹奏的礼乐,此刻也高高低低的演奏着,乐声,透过窗缝娓娓地传进耳朵,虽是喜庆欢快之调,但此刻正应了我的心境,不由喜从心发。
“红芙,把烛台端过来,香炉里再续几片茉莉香,我闻着很好,绿蓉把案上那本《全宋词》拿来。”我闭着眼说到。
“小姐,明日得劳一天的神呢,现在用功,仔细明天的黑眼圈,吓坏那些个命妇们。”红芙劝道。
“只管拿来便是,我心里自有计较。”
红芙无法只得取来与我。
“昨儿读了一首好词,应了今天的景,虽时令有些不对,但亦可比矣。”
“小姐,读来听听。”这一年绿蓉在我的教导下渐渐开始喜欢诗书。听得我说回应道。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我只读了这上阕《青玉案》,隐了下阙,是藏了些心事在里面的。
“小姐,我解一下这首词,你看解得对否?”红芙依旧打着扇子,绿蓉若有所思的说到。
“嗯,你且说来,我听着。”
“先说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说的必是春季,而且还是个晚上,对吗?小姐?”
我端起茶盅轻轻的喝了一口,微笑,点头。
“春季的晚上,满城飞花,像流星一样漫天飞舞,坐在马车上花香飘得到处都是,吹笛子的人,闹杂耍的人,还有舞龙戏的人都各展其能,好不热闹。对么,小姐,我说的对么?”绿蓉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对则对矣,但原本是甘之若怡,现在则味同嚼蜡。意思虽失之毫厘,却也差强人意。绿蓉能悟到这里,不错不错。”绿蓉的解释虽然只是字面意思,但却道出了热闹的实质。也是不错的。
“谢谢小姐。”绿蓉脸上露出如孩子一般灿烂微笑。
红芙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起身,推开窗,果然,灯火辉煌,好不热闹,府上到处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凉凉的风夹着丝竹之声不绝而来。此等佳景,岂可辜负。
“红芙,换上衣衫,陪我下楼走走。”我一时兴起。
“小姐,今日万万不可,且不说小姐刚刚沐浴完毕,再出去沾一身汗不说,二者府里今日人多又乱,保不齐外边哪个没眼的闯到咱们里面来也未可知,遇见了总是不好的,三则,刚才那婆子不是传了太太的话,让今晚女眷们都得早早歇下么,你说呢?”红芙见我兴致极高连连阻拦。
“扫兴,我只说了这一句,看你做了这一大片理论文章,算了,你不许跟着,我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快点,把我的头发挽起来。”我一面脱下了屋里穿的薄衫搭在衣架上,一面套上了一件家常的青色云纹褙子衫,松松的挽了一个堕马髻。
红芙绿蓉二人见我执意出去,便过来帮我整理衣裙。
下楼前,红芙追上来递一盏提灯给我:“小姐,好歹提着灯笼看路,跌了可如何是好。”
“傻丫头,今天外面多少灯笼亮着,要你这盏。快回去,休要跟着。”故作生气的样子,红芙见我恼了,便不再做声。
若平时晚上,娘是断不会让我出门,但是此刻娘正跟太太其他姨娘一起,为爹爹颂平安经,我轻易地出了惜珍阁,沿着西厢的回廊,穿过影壁门,顺着院外的墙角一路走到府里的西花园。一路上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惜珍阁外墙上挂的是一长串小型的红灯笼,花园里,海棠,杏树,桃树,每棵树上或大或小,或多或少的系着各式各样的灯笼。
走近看,桃树上挂的是椭圆寿字福灯,杏树上挂的是福字筒灯,海棠树上是结穗宫灯,各色花卉上的小灯笼更是不胜枚举,最有趣的是池上漂的莲花水灯,粉粉的,摇摇晃晃甚是好看。
恰好有一只水灯离岸不远,我略伸伸胳膊便拿在手里,起身端详着手里这个精巧的玩意,暗暗佩服制作的工匠真是巧夺天工,薄薄的花瓣,一层一层,栩栩如生,如真的一般,最中间的花心处有个铜饼,上面钉着一个小小的蜡碗,好不可爱。有了这个蜡烛的光,这荷花灯才有了灵气,黑暗的池子也如活过来了一般。此情此景,我不由得又想起刚才那首《青玉案》,上半阙刚才读过了,藏在心里的下半阙,此刻无人,竟不觉得吟了出来: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妙,妙,秒,妙虽妙矣,然上半阙更应景乎?”忽然一个响亮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惊得我不敢转身,手里捧着水灯,立在原地。
“你是谁?怎会在这里?”我慌乱间不知如何是好,依旧面水背对着身后的这个人。
“在下是荣亲王府里的一等侍卫,明日府尹大人天命之寿,今日代王爷来府上贺寿。
“那你为何会在此处?”
“贺某向来不喜觥筹交错,席间略觉烦闷,借口出来。谁知府里的夜景甚是好看,不觉间多走了两步,故而辗转至此,不想唐突了姑娘。”
“哦,是这样啊,那你现在沿着这池子的路往右走,再往前,便能看见一个八角的亭子,那亭子东西南北各通四条路,记得东边檐下画的是百菊图,西边的是牡丹图,西进东出,沿着这条路必过一架石板桥,过了石板桥,不消十几步就是正身堂的西厢房,你且沿着西厢房墙根走,就能到二门的走廊,沿着走廊往左,就是内堂外门了。到了那里你只叫看门的嬷嬷们领你出去便可。”
“姑娘肯定是府上人士,敢问姑娘芳名,来日也可知道谢谁不是?”只听那人在身后并无走开之意,我一时间背对着他,面对着池子,也不知如何是好。
“官爷不必多礼,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用挂怀。”
“姑娘谈吐举止,衣饰穿戴并不像丫鬟,只是府上五位小姐,姑娘芳位几何?”
“官爷还是还席要紧,仔细同行的人久等。”平生第一次被异性纠缠,心里竟有些气恼,但是嘴上还是客气的说着。
“小姐,不便告知也罢,在下是荣亲王府一等侍卫——贺佑安,倘若日后有效劳之时,必定尽心竭力,以谢今日之助。”言毕听得似乎是转身要走,我依旧不动,待他走远方能回身,谁料,听着渐远的脚步就近了些。
“小姐刚才所吟辛公之词,在下读书时,读到这首词也多少有点感触,也胡乱填过一首,听方才小姐吟诗,便知诗书必定是通的,望请小姐雅正。”说罢他便真的颂了起来。
“无情最是人生路。泪虽落,意未堕。无畏前路多难踱。世事最苦,风雪晨暮,顶头往前赴。
云黑天低雷未测,少年世路多坎坷。若问青云志在何?经天纬地,富甲一方,云间一只鹤。”
“你既是懂得诗书之人,礼仪也必是通晓,可知,非礼无视,非礼无听,非礼无言,非礼无动。你我初次见面,大约也是懂得男女有别之礼,或是你设身处地的想想,一个姑娘小姐,在此景此情之下,焉有不囧之理。”我的言外之意说的无比明确。
“唐突小姐。”言毕只听脚步渐行渐远。
我想着必是走远了,才敢转过身来,长舒一口气,好个良辰美景,此刻兴致皆无。沿着来时的路,回惜珍阁。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