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苏逸来说,这是个不同于前世那个足够尊重人权的时代,在这里,平等和自由完全无法站住脚跟,同样是弱肉强食的社会,只不过,在两千年前的古代,人们将这个理念贯彻到了极致,唯有天地君亲师才是足以约束人们的王道。
兄弟情义与救命之恩当然也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特点,所以,不知内情的苏逸一直无法理解,高顺对吕布滔天般的忠诚与敬仰是如何而来的。
“事情便是这样了。”
还是在那片战场旁,吕布静静的听完了苏逸的解释和高顺的来意,一言不发,难得的选择了沉默是金。苏逸则眉带喜意的看着高顺,这次高顺立下如此功劳,吕布在未来应该会更加重用他,如此一来,他和高顺的关系愈加亲近,对他是百利而无一害了。
不过就算为了掩饰心中的高兴,也不该如此之久吧?
苏逸心中隐隐感到些许不安,目光不断在吕布身上逡巡着。
“高顺…”吕布沉吟良久,终于打破平静,只见他徐徐开口道:“何人给的你权力,你竟敢越过本座,暗自将主母接来了?”
语气平静,话语诛心。此言一出,苏高二人俱是心中一惊。
苏逸更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吕将军…”
“闭嘴!”
吕布缓缓转头,打断苏逸的话,一双虎目仔细端详着他,眼神狠厉的说道:“张清,本座让你说话了么?不要以为打了场胜仗,就可以有所自恃了,记住,你的命在我的手中!”
苏逸震惊的看着正处于暴走状态的吕布,似乎不相信这是前一刻还向自己承认错误的吕布,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将军,在下从未想过居功自傲,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罢了。”
说罢,便拱了拱手,退到高顺的身边,无论如何,高顺是吕布帐下第一大将,而且还立下如此大功,他不相信吕布真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哪怕他是吕布。
“高顺,本座问你,本座给过你口令或是手令,让你将夫人小姐接来么?”
“没有。”
“本座爱酒,时常酒后失言,莫非是酒后嘱咐你的?”
“不曾。”
“本座记性很好,不过偶尔忘了些许事情也是正常的,这件事本座是否嘱咐过,又忘了?”
“将军不曾嘱咐过。”
“好,那本座问你,是谁给的你狗胆,居然敢擅自令人接来夫人小姐?!”
“是末将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高顺!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若是夫人小姐途中出了问题,你负的起责任么?”吕布猛的转身,右手横甩,啪的一声拍在了高顺的脸上。
高顺闷哼一声,有血丝从唇边流出,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势,却见他稳住下身,竟是硬生生的承受了吕布这一掌,一言不发。
“说吧,本座治军,假传将令者,该当何罪?”吕布脸色阴沉,冷冷地看着高顺。
“斩首,示众。”高顺低沉着嗓音说道。
听着二人仿佛炮弹般的对话,苏逸只觉得来不及反应,只听到最后一句斩首示众,这才大惊失色,连忙出声道:“将军,高校尉也是好意…”
“啪——!”回应苏逸的,是吕布用左手扇出来的巴掌。
风似乎大了起来,吹得高顺的袖袍在抖动,那条轻轻摆动的袖袍之中,有一只手猛的攥紧拳头,随着苏逸被扇飞的身躯轻轻传来喘息声,才渐渐松开,谁也不曾发觉。
右手打高顺,左手扇苏逸。
无论是多年以后,还是以前,能如此做的,唯吕布一人而已。
……
……
吕布神色冰冷的盯着苏逸,开口道:“张清,本座之前说过,你的性命掌握在本座手中,不要自误!”
苏逸在轻轻的咳着,咳声愈加猛烈,他却丝毫不在意般边咳边说道:“将,将军…还请三思…”
吕布不理会苏逸的话语,大手一挥,沉声道:“高顺,你还不领命么?”
高顺转头看了眼身后的苏逸,将头深深的低下去,长膝跪倒,拜首道:“末将,领命。”
话一说完,便神色决绝的起身而走,看也不看趴在地上的苏逸。
“吕布!!”
苏逸不顾嘴角流下的鲜血,一双通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吕布,咬牙切齿道:“你会后悔的!”
吕布冷哼一声,却出奇的没有说话,一双眼眸亮闪闪着,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阳光下,高顺的身影被渐渐拉长,他却头也不回,愈走愈远,毫不停留,毫不犹豫,就像他对吕布的忠诚,几年来,不曾动摇,不曾改变,哪怕明知自己的主公不是明主,仍旧不离不弃。
苏逸看着这样的高顺,不知为何,仿佛心中那一片柔软被触动,只觉鼻子一酸,紧接着鼻梁上清凉如许,不知何时,眼泪竟已顺着鼻梁淌下,他随手抹去,嘶哑着声音,用尽全力喊道:“高校尉,不值…不值啊!”
清晨的太阳,刚刚升起,充满生气,朝气蓬勃。
长社战场的这一侧,却悲凉如秋。
直到一句冰冷的声音出现,才打破了这寂静沉默的气氛。
“从之,莫非你当真想死么?”
苏逸闻言急忙转过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走在前方的高顺脚步蓦然一顿,停下,缓缓转身,面色不改,如千年冰封的雪山。
却满脸汗水,眼眶湿润,犹如落水的虎豹。
谁也不知道,包括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心中的积雪已开始潺潺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