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九江郡治,扬州州治,楚国故都。
袁术一占据寿春,便强征民夫,重修了早已荒废数百年的楚都宫殿,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孙策一路行来,袁军将士纷纷行礼,在这些人看来,孙策也是袁军一员,而且是深受主公重用的大将,若不是主公大女儿早已嫁人,二女儿还小了几岁,主公一定会招他为婿吧?说不定等过几年,主公就会赐婚孙策,至于孙策现在的妻子,就看她识不识相了。
孙策满脸笑容,一一回礼,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但转过身去,无人看见时,他的脸色立刻变得冰冷。
父亲孙坚起于微寒,虽然得到了富春豪族们的支持,但在讲究门第的汉朝官场,仍然举步维艰,不得不向四世三公的袁氏靠拢……
父亲擅杀南阳太守张咨,背上恶名,只为了让袁术占据五十多万户、两百四十多万人的天下第一大郡南阳郡。
可换来的结果呢?讨伐董卓的关键时候,袁术掐断了父亲的粮草供应!
袁术为了谋取荆州,让父亲出击刘表。为了袁术的野望,父亲不幸战死荆州。
可换来的结果呢?袁术再次掐断粮道,堵住败军东归之路,策反堂兄孙贲,孙家势力就此四分五裂!
对,还有玉玺!但玉玺呢?父亲确实拿到过玉玺,但刚到手,就被袁术得知,扣押了母亲和弟弟们,逼父亲交出了玉玺,还逼迫他们立下重誓,不得外泄消息。时至今日,别人都以为玉玺在孙家手中,连陶谦这个老东西,都为此撕下道貌岸然的伪装。
父亲死了,他孙策依附袁术,为袁术征战四方,别人都说袁术如何如何地重用他,可事实呢?
许我为九江太守,平定九江后,袁术用陈纪为太守;许我为庐江太守,击破陆康后,袁术用刘勋做太守。
这就是袁术的“重用”!
扬州六郡,剩余的丹阳、吴郡、会稽、豫章……我孙策绝不会再为袁术徒劳,我将自取之。
接近宫殿时,孙策再度换上了笑脸,那是再真诚不过的温和笑容,中间甚至夹杂了几分卑微。和殿外卫士亲切地招呼,还熟练地奉上一小袋金,也不用他们通报,孙策整了整衣冠,跪拜于殿外,高声道:“孙策求见主公。”
“哦,伯符来了,快宣他进来。”大殿之上,袁术正在娇艳侍女的环绕下饮酒作乐,陪伴一旁的,是袁术大将张勋、桥蕤。
这两人,也是袁术麾下最欣赏、最亲近孙策的人。孙策选择今天来求见,也是事先就知道是他们在,而不是杨弘、阎象在。长史杨弘,主簿阎象,这两人是袁术的谋主,是孙策脱离袁术的障碍。
“来,给伯符斟酒。”袁术醉眼朦胧,他早年也是英武不凡,这几年穷奢极欲,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再无形象可言。
对饮了一杯,孙策夸赞了主公海量,感谢了主公赐酒,然后大礼跪拜:“主公,策受主公重恩,一心为主公分忧。江东刘繇猖獗,竟然占了主公的丹阳郡,还打到江北抢占了当利口和横江津。主忧臣辱,策听闻之后,忧心如焚,辗转难眠,饮食无味,恨不能立刻提枪上马,去取那刘繇狗头。”
“当今天下,汉室衰微,诸侯争霸。主公袁氏,四世三公,德高望重,天下归心,能匡扶天下的,能威加海内的,除了主公,别无他人。策有幸投入主公麾下,愿为主公大业效犬马之劳,请主公授我军令,我定当击破当利口、横江津,继而渡江,为主公取回江东之地。”
“……啧。”袁术放下酒盏,说道:“伯符啊,刘繇鼠辈,我当然也想早日除之。只是,你知道我这边的情况啊。兖州,曹吕相争;徐州,这几天刚得到消息,陶谦快不行了。这对我是天赐良机啊,我正准备尽起大军,夺取兖徐二州,称霸中原。江东那边,就让刘繇多活个一年半载吧。”
孙策再三叩首:“臣受主公大恩,也无需主公分兵,只带本部千人,去帮助家舅和家兄,夺回当利口、横江津,再与刘繇相争。”
以往袁术派孙策为将,从来不让他带着那千余将士,所以孙策屡屡攻城夺地,战后也只能返回寿春。这一千旧部和孙坚留下的那批忠于孙家的将领,其实便是袁术控制孙策的人质。听到这次孙策要带走这批旧部,袁术不由有些犹豫。
一旁的张勋开口劝道:“主公,我们大军要对付兖州徐州,南边难免空虚,说不定刘繇会得寸进尺啊。以某之见,不如让伯符去便是。”
袁术想了想,把桥蕤找到侧近,低声道:“孙策的母弟家眷,都在历阳吧?那是你属下部将的防区,把他们送到寿春来,我好安心。”
桥蕤直接贴在袁术耳边,说道:“主公,根本无需如此,孙策不过千余人,孙贲手中还剩不少军队,他可是我们的人,足以牵制孙策。所以主公尽管让孙策去,成功了也不要紧,他粮草全靠我们,断了他粮草,他还不乖乖回来?如果败了,正好让他折损掉最后的一批旧部。反正他脱不了主公的掌控,不如不以他母弟为质,彰显主公的宽宏气度,孙策定会感激淋涕,誓死效忠。”
断粮这种事,袁术可是行家,想到当初孙坚这样的豪杰,统率数万大军,他都能玩弄于鼓掌之间。现在孙策不过千余人,难道堂堂袁公路还会掌控不了一个小辈吗?
袁术本就喝了不少,半醉半醒,又有张勋、桥蕤分说,当即签发了军令。
孙策强抑兴奋,如同往常一般,跪拜叩谢,满嘴效忠之语。待远离了宫殿,孙策一扫谦卑之色,终于忍不住仰天大笑,又是大哭数声,才翻身上马,向城外狂奔而去。
寿春城外,袁军大营。孙策千余人的驻地也在这里,处于袁军之中,多受禁制。孙策有了袁术的军令,才能安然无恙地带走这批人马,他急急找袁军军需官批了粮草,立刻便拔营而走,直接就是强行军,唯恐袁术变卦。
到夜间扎营时,已经远离寿春,孙策才召集诸将议事。
军帐之内,孙策负手而立,他也是少见的美男子,但和徐琨那种俊美不同,而是阳刚之美、英武之美。此时他不再像身处袁营时遮遮掩掩,锋芒毕露,豪气之情溢于言表,极具男人魅力。
帐内文武诸将看了人人心折,程普黄盖等孙坚旧将,更是仿佛看到了孙坚复生一般,热泪盈眶,雌伏三年,终于到了重展孙家战旗的时候。
孙策环顾帐内,张纮、秦松、陈端是谋主策士;程普、黄盖、韩当是元勋旧将;孙暠、孙瑜是同族;朱治、吕范是干才;最亲近的,则是侍立在他左右的徐琨、孙河;帐外,还有宋谦、贾华守卫,还有孙家部曲之将,还有孙家忠勇之卒。
英雄豪杰济济一堂,孙策欢声大笑:“诸君,江东大业,便在眼前,策与诸君共勉之。”
“敢不效死!”诸将齐声应诺。
“好,玉昆,伯海,你们来为大家讲解形势。”
徐琨将地图展开挂起,手执马鞭,指点地理,道:“我们将南下合肥县,再转而东行,经浚遒县,进入历阳。我从富春带回的一千六百军,如今便在历阳郊外隐藏。桥蕤将军对我们多有维护,伯符母弟在历阳,安全上也没有问题。不过一旦我们击破当利口、横江津,成功渡江,还是必须尽早把家属转移至江东。历阳诸将,以袁雄、徐逸、邓当三位军司马为首。我来寿春前,已经吩咐他们,打探当利口和横江津的情报。”
徐琨负责的是富春旧部,孙河前段时间则为孙策联络淮南豪杰。
孙河孙伯海,和孙策、徐琨同年,都是二十岁,他本姓俞,和孙家也是亲族,自幼跟随孙坚,无养子之名却有养子之实。对孙策而言,徐琨和孙河两人,比年少的孙权、孙翊等亲弟更加亲密。两人也不负孙策期望,奔走左右,屡有功绩。
孙河道:“淮南豪杰,我说服了郑宝、张多、许乾等人,他们各有部曲,合兵约有一千三。刚才我已遣了快骑,赶去联络,等我们赶到历阳时,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郑宝是庐江郡数一数二的豪杰,除了他们原有的一千三兵力,也许还能号召更多的人过来。”
徐琨忍不住一笑,他和孙河既亲如兄弟,又有相互竞争之意。他徐琨拉来实打实的一千六,孙伯海只有一千三,却不甘认输,说什么郑宝能号召更多人。不过徐琨还是为孙策高兴,之前在广陵时,他还担心孙河未必能拉到多少人,伯符身边只有千人呢。
孙策点点头,道:“如此,我们到历阳,当有近四千军,足以成事。何况还有公瑾,我已经去书相邀。”
周瑜和孙策情同手足,不过他此时还不算孙策部下。周家是庐江舒县大族,但主事的周尚并不怎么待见孙策,所以周瑜未必能带来多少兵。不过周瑜本人,定然会赶来,这一点孙策深信不疑。
“对了,今天我在袁术军需官那边,只拿到些粮草,没有给我伤药。袁术为了争夺兖州徐州,已经让杨弘等人把境内的医者和伤药收罗一空。玉昆,你之前说那个吕蒙带人去广陵,不知道有没有收获?”
徐琨刚回寿春,便向他报告过吕蒙谢旌之事。说谢旌虽然勇猛,但也只和程黄诸将差不多,而在统军能力上,暂时还不清楚。倒是那个吕蒙,给他智勇双全之感,是难得的人才,因此徐琨大力向孙策推荐。
“伯符但请放心,算算时日,子明应该已经到达历阳了。”
“好。”孙策开怀大笑,他最重人才,也自信能让人才为他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