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期还有大半个月,海盐县内,却已经没什么大事了。吕蒙遣戈定去会稽,寻访是仪;遣樊大将回曲阿,邀请樊阿等人参加婚礼;又给谢旌、朱然等休假,让他们回家探亲;留仓慈、刘靖处理县务,鲜于丹训练士卒;自己陪同徐盛,带了吴硕并一什亲兵,往娄县而去。
吴郡吴县,便是后世的苏州,而吴县东部的娄县,则是后世昆山。孙策任命的娄令,是吴郡乌程人徐详徐子明。吕蒙知道这人,徐详和是仪、胡综一起,是原史孙权属下共同处理军国机密的心腹。现在徐详出仕孙策,是仪隐居会稽,胡综是汝南固始人,目前也避难江东,不过没有具体记载,吕蒙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而且胡综应该还年少,史载孙策占领会稽后,十四岁的胡综出仕,担任“门下循行”——是吏职,但不做实事,相当于清客——那现在胡综大概只有十二岁吧。
娄县徐家,是徐盛的一门远亲,徐盛虽然从没来过娄县,但当初还在琅琊莒县时,和娄县徐家有过几次书信往来。琅琊郡连遭兵祸,莒县徐家败落,族人南下避难,也受到娄县徐家的欢迎。
如今徐盛闲了下来,自然想来娄县走亲访友,顺带找当初弃他而去的乡人报仇,想到此事,徐盛怒意复生:“那些小人,应当以为徐某早已病亡了吧?哼!留着这群小人,说不定还会害了娄县徐家的亲友,我当尽诛之。”
如果只是弃他而去,徐盛也许还不会寻仇,但抛弃他的同时还席卷了徐盛的兵甲、战马、财物,怎能不怒?
吕蒙升任校尉后,已经将徐盛、谢旌任命为军司马,按制统率五百余人,但实际上作为吕蒙的左右手,平时都统率千人。堂堂军司马,虽然是吕蒙部曲,而非孙策直属,但徐盛如今的地位,在整个孙策军中也不能算低了,杀一些小人,根本没人会计较。何况按此时传统,道德和宗族关系完全是可以替代律法的,弃亲友于危难、席卷财物,便是交给官府审判,碰上杀心重的县令,也是一个死字。
徐盛找路人问了问,回来说道:“前面左拐便是了。”
正要行路,忽见前面转过来两骑,策马而行,正笑谈着。徐盛顿时目光一凝,他没有看人,而是盯着其中一匹黑色骏马。
“校尉,这是我的那匹乌骓。”徐盛脸现激动之色,武将大多爱马,何况这匹乌骓是徐盛一手养大,相伴多年,是极为亲密的伙伴。分离一年,如今总算再见了,徐盛兴奋难抑,当即双指一并,放在唇边,便是一声呼哨。
乌骓马听到旧主之声,立刻希律律一声,前蹄跃起,便要奔来。乌骓马上,是一位壮年骑士,变生肘腋,差点就要被乌骓掀下马来,不过他反应也快,大喝一声,双腿一夹,双臂一按,愣是把乌骓马给压服了。
吕蒙看在眼里,不由暗赞一声,能压服烈马,说明此人不但精于骑术,而且颇有勇力、反应快捷。但更让吕蒙欣赏的是,面对忽如其来的变故,那个骑士脸上自始自终没有丝毫的惊慌。
北宋苏洵《心术》中说:“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眼前此人,惊马不乱,大概便是那样的人吧。这份镇定,是名将的素质啊!本来只是闲着没事,吕蒙才陪徐盛走一趟的,如今发现一个人才,顿时满心欢喜,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可曾出仕?
吕蒙正要上前结交,那两个骑士已经策马而来,除了乌骓马上的壮年骑士,另一人年纪轻轻,像是士子。
那壮年骑士打量了吕蒙等人一眼,一行十四人,全部有马有甲,心中已经有些明白,大概是孙策的军将和亲卫。但他仍然不卑不亢,正言相责:“我与足下等人素不相识,何故惊扰我马?”
吕蒙、徐盛还未答话,一旁的吴硕倒是先开口了:“你不是吕定公吗?怎么到江东来了?”
吕定公?吕蒙立刻明白,眼前此人便是吕岱,广陵郡海陵县人,曾为广陵郡吏,后避乱江东,出仕孙权,从县丞起步,位至大将军、大司马。不但在军职上攀登至顶峰,在政职上也历任县长、太守、刺史、州牧,称得上兼资文武、军政皆通。镇守交州期间,更曾宣化中南半岛,威德并用,让南洋诸国入贡,
在后世,如果提起三国时老当益壮的人物,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往往是老黄忠,或许还有严颜,因为他们七十多岁还在征战,但吕岱的军政生涯更加长寿,他八十岁时还在征战,九十岁时还没致仕,以九十六岁高龄逝世,是真正老当益壮、老而弥坚的人物。
根据历史记载的年龄推算,吕岱现在三十五岁,四十岁时出仕孙权。但既然遇上了,吕蒙自然不会再把人才留给碧眼儿。
“你是?啊,你不是吴普医师身边的……”吕岱曾在广陵为吏,和吴普也打过交道,对吴普身边这个壮硕青年有些印象,只是不知姓名。
“在下吴硕。”吴硕拱了拱手,又向吕蒙介绍道:“校尉,这位是广陵吕岱吕定公。”
校尉?吕岱打量了吕蒙一眼,心中已经明白。他来江东避乱不过数月,但作为有才能有抱负的人,对目前掌控江东二郡的孙策势力自然会特意去了解。孙策军中,校尉屈指可数,排除一二,眼前此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可是吕破贼当面?”
吕破贼相比于吕校尉的叫法,称呼名号,算是尊称了,吕蒙心中哀叹,他始终觉得这个名号不好听,不知道孙策下个月会给他换个什么名号的校尉?
心里胡思乱想,吕蒙却没有丝毫失礼,抱拳道:“汝南吕子明,见过定公兄。”
“不敢当。”吕岱还礼道:“广陵海陵吕岱,见过破贼校尉。”
吕蒙大笑道:“定公兄客气了,你我同姓,或许数百年前本是一家,尊兄年长,吕蒙年少,定公兄称呼我为子明便是。”
吕岱微微一怔,他虽然当过郡吏,但只是无职无权的小吏,何况如今已经弃职,而吕蒙堂堂校尉,不但抢先向他行礼,还不论官职而论年岁,以同姓长者为兄,其中倾心结交之意,吕岱当然能够觉察。
礼贤下士,这是大善。只是,我吕岱自然知道自己是有才的,你吕蒙又如何知晓我是贤才?你若不知我才能,随便碰上一人,哪怕同姓吕,就这样倾心结交,那你的“礼贤”也太泛滥了,太廉价了。
吕岱并没有因为吕蒙的多礼而高兴,反而觉得吕蒙有些失之轻浮,堂堂大将,本该威毅厚重才对。之前听闻过吕蒙在丹阳郡、在海盐县的杀伐果断,吕蒙的行事颇合他的胃口,吕岱原本对吕蒙是有些期待的,现在却微微有些失望。除非……除非吕蒙是能够见微知著的人,吕岱回想这次的邂逅,是不是我刚才处理惊马的镇定,让吕蒙认定我有才能了?若是如此,倒还可以继续考察一下吕蒙。
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吕岱有出仕之心,但值此乱世,出仕必须谨慎。避乱江东数月,他对江东主要人物花了一番心思去了解,对于如今最显耀的、被很多人认定是明主的孙策,他却并不看好。
和那些名门士子不同,那些人眼中只会是孙策这样的诸侯,或者至少也是王朗、华歆这样的一郡太守,吕岱却更加现实,他收集信息,仔细分析了更多人,包括孙策的几位部下。
当初曹操奉袁绍为盟主,如今还不是独立一方了;当初孙坚从属袁术,但仍然被视为诸侯;便是如今孙策,一年前不也是袁术之将吗?乱世多变故,今日诸侯之部下,明日未必不能成为诸侯!
既然邂逅吕蒙,吕岱当然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下吕蒙此人。不过在此之前,吕岱望向徐盛,再次问道:“刚才之事,若非某能驾驭,换了一人,立刻便有落马之险,不知足下为何行此凶暴之事?”
徐盛已经从再见爱马的激动中平静下来,他久随吕蒙左右,自然知道吕蒙性情,对这个吕岱如此多礼,定然是有了招募之心。徐盛回想了一下,能制服他的乌骓,确实有几分本领,若能为子明所用,那就再好不过了,当下反问道:“乌骓是我爱马,被人窃取,徐某倒是想问足下,如何得来?”
他的马?窃取?吕岱不由愕然,若是如此,那就怪不得此人了,反倒是自己,骑着别人的失马,难免嫌疑。
吕岱身旁那个青年忽然叫道:“莫非是徐文向?”
“正是,足下是?”
“文向,你没死?那么人怎么说……啊,我是徐原。”青年有些惊喜,作为家中的读书人,之前和莒县徐家的好几封书信,都是他所写,也因此对江北的远亲徐盛有些了解。
吕蒙瞥了青年一眼,和吕岱一起,又叫徐原的,那想来便是徐德渊了。此人乃是吕岱挚友,慷慨忠直,常有规谏,官至侍御史。虽然比吕岱年轻十几岁,但却早死,吕岱为之痛哭,认为没了德渊,他再也听不到规劝之声了。
倒是没想到徐原是娄县徐家的人,吕蒙不由心喜,如此最好,有徐盛这层关系,拉拢徐原,进而拉拢吕岱,两个人才他一个都不想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