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侯,这是物资清单。”
一个亲兵递上书简,是仓慈。原本徐盛兼职文吏,如今自然交给仓慈。
仓慈二十三岁,长相普通,但满腹经纶,自有气质,和徐盛这种会读书写字的武人不同,仓慈是真正的士人。徐盛读书,读的只是兵法,仓慈则是儒学士子。汉时的儒士和以后宋元明清的儒士不同,不仅要学五经,还要通六艺,很多士子都能骑马,会拉弓,身上的佩剑也不是摆设,是能杀人并且敢杀人的。当然,也有出身贫寒买不起马、配不起剑从而没练过的,也有天性不喜练武的士人。不过在这个时代,还是文武双全的士人更多些。
比如仓慈,让他挥刀杀人,并不比一般士兵差,又会骑术和弓术,完全可以称得上精兵一名。当然他真正的才能,还是在文治上。
吕蒙展开书简,斗舰五艘,这是大型战船;艨艟十五艘,这是小型突击战船;走舸二十艘,这是小型快船;又有刘繇军收罗的大小民船二三十艘。当利口的船只,全部被吕蒙缴获。横江津那边,是另一员将领突袭,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也有这般缴获。
除了船只,还有大量军需。虽然刘繇军的物资主要集中在南岸要塞牛渚,但当利口作为大将张英的驻地,建有一个临时仓库,粮草兵甲俱备,马厩中还留着几匹马。
吕蒙眼冒绿光,恨不得将这些物资全部占为己有。他现在一曲二百三十八人,只有三匹战马、七套铁甲,战马只能满足他和谢旌、徐盛两个屯长,铁甲再加上四个队率。就算要交公,但偷偷瞒下一些兵甲……
“全部封存,等待军需官接收。”吕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贪念。
手下士卒多半是新得的降兵,孙辅也在渡口之内,如果吕蒙贪墨一些兵甲,说不定会走漏风声,孙策重视吕蒙才能,多半不会说什么,但心中难免留下不好印象。反倒是一心为公,丝毫不取,孙策赞赏之余,说不定会有额外奖励。吕蒙告诫自己,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军侯,在根基牢固之前,还需谨慎行事。
仓慈初归吕蒙,对这位军侯尚不了解,只知道军侯颇受孙策看重,此时听了命令,暗自点了点头。
吕蒙又道:“孝仁,你这么短时间就将清单整理出来,真是了不起,辛苦你了。”
想不到军侯对着自己一个小兵又是赞赏又是感谢,仓慈片刻之内再度调高了对吕蒙的评价,却道:“军侯,并非仓慈有能,这些书简是仓慈在这个仓库内找到的,清点过后,丝毫不差。”
“哦?”吕蒙不由有些兴趣,看书简上的书写,颇有书法功底,行文之间很有章法,文字详略得当,叙事简洁明了,作者显然不是寻常之辈。刘繇麾下,张英、樊能都是粗鄙之徒,想不到张英属下竟然有这样的文吏人才啊。
仓慈又道:“属下本以为是张英军中的文吏,刚才找了一个降兵一问,却知原来是张英部下的一名军司马,名叫是仪。”
原来是他,吕蒙点点头,便如仓慈之姓名多半不会是同名同姓,这个是仪的姓氏更加少见,更加不可能是同名同姓。
青州北海营陵人,是仪是子羽。此人本姓“氏”,最初是北海相孔融属下郡吏。孔融此人,小时候还有“孔融让梨”的典故,谦虚礼让,长大后,却恃才傲物,有才无德,生就一张臭嘴,处处骂人。氏仪的这个姓氏,也没有碍着他,结果孔融无端嘲笑这个姓如何如何不好,最后只好改成“是”。是仪因此离心,弃了孔融,投奔同为青州人的刘繇。刘繇灭亡后,他将逃亡会稽隐居,直到孙权继位,才再度出仕。
是仪也是文武双全的士人,历史上曾随吕蒙袭荆州,也曾作为副将参与大破曹休之役,在军职上升至偏将军。孙权曾经想要继续在军职上提拔他,是仪却认为自己军事能力算不得优秀,结果转为文官,留在中枢处理机密事务,又教导孙权诸子读书。
吕蒙通读史书,知道是仪军才不过偏将,不如徐盛、谢旌;治才不过郡守,而且未必是优秀的郡守,肯定不如“魏代之名守”的仓慈,但他在某个方面却是大才,那就是担任机要秘书。
可惜这个是仪跟随张英出击了,不知道是战死了,被俘了,还是逃掉了?在吕蒙想来,宁愿他逃掉了,以现在军侯之位,肯定招募不了已经是军司马的是仪。只有等刘繇败亡,是仪隐居,那时吕蒙才有机会招用。
将是仪的事放在一边,吕蒙看了看仓慈,他倒是没有冒功,不由赞了几声诚实谦逊,又问道:“谢、徐两位屯长呢?”
“两位屯长都去船上了。”
一艘斗舰上,谢旌、徐盛正在细细察看船上设施,徐盛熟读兵法,便说着水战时该当如何如何;谢旌生长于浙江岸边,对船只也有些见解,间或插言补充。
“怎么,你们都对水战感兴趣?”吕蒙踏上船来。
这斗舰,船舷设有女墙,船内五尺又建棚,棚上又有女墙,女墙上皆有箭孔。中间还设有指挥台,通过旗号和金鼓指挥战斗。必要的时候,斗舰上还可以加装弩机,攻击力更强。
旁边突击型的艨艟,则包着生牛皮,防护性能良好,同样开有弩窗矛穴。而走舸,则系在斗舰后面,防护不如艨艟,轻快更胜一筹。
徐盛道:“既然是在江东这边,迟早会有水战,还是早些熟悉这些战船为好。这斗舰已经算是大船了,不过我读兵书,知道还有一种楼船,更是巨大。”
斗舰载人不过百,楼船却是这个时代的巨型战舰,可以载千人。历史上孙权大造楼船,高五层,船上可奔马,载人三千多,在江面上是极为恐怖的庞然大物。史上记载的最大楼船,是汉武帝时,在昆明池训练水军时造的一艘豫章大船,这艘超级巨大的楼船,可载万人。不过这么夸张的楼船,估计未必经得住实战的考验。事实上,只适合在江中作战,经不起风浪考验的楼船,在后代逐渐被人无视,直至退出历史舞台。
这个时代,东方的造船技术已经达到很高水平,比如舵的使用,而在西方,船舵要在千余年后才出现。有这个时代的船匠技术做基础,加上吕蒙知道的诸如水密隔舱、软帆纵帆等技术,等到将来建立自己的水师,完全可以超越其他诸侯的水军。
孙策的追击终于停止,张英、樊能等人还是逃了出去。此战,歼敌两千,俘虏三千,而且完全实现了夺取渡口和船只的目标,可谓大获全胜。
孙辅原本虽是校尉,孙贲之军却已经被诸将瓜分了,所以是个光杆司令。此战立下大功,孙策立刻从三千俘虏中挑了八百,授予孙辅。虽然离校尉的满编兵额还远远不足,但指挥八百人的,在孙策全军中都没几个。总共万余军队,别部司马、军司马就有将近二十个,分下来没几个能做到满编的。
吕蒙有出谋划策之功,但这次孙策并未立刻擢升他,或许在孙策想来,升迁太速终究有所不妥,只是记了大功一次,并且交给吕蒙又一个任务。
袭取渡口,夺得船只,意味着刘繇水军实力大减,孙策军因此有足够的把握顺利渡江。渡江之后,便要面对牛渚要塞,而攻取牛渚之计,孙策早在脱离袁术之前便已经定下,未雨绸缪,准备了整整一年多。所以孙策虽然看重吕蒙的智勇,但接下来这一战,却并无吕蒙用武之地。反倒是另一方面,因为孙策对吕蒙的期待越来越高,想要看看吕蒙除了军事才能外,是否还有其他才能?
“子明,未来两三年之内,我军重心都在江东,无力占取江北之地。所以这历阳县,还是会被袁术占去。历阳虽然不是上县,也有八千余户,四万余人。这四万人,不能留给袁术,我欲驱历阳之民,随我过江。子明,这件事情,便交给你了。”
四万人背井离乡,这可不是小事,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事务。
怎样动员百姓?百姓如果不愿,怎样劝服百姓?百姓如果暴动,怎样镇压……百姓的具体划分,农民、商人、土豪、官绅、士人,都需要分别对待……具体的渡江细节,后勤保障,突发事件应对……
把一个县,所有的人财物搬空,这不仅需要军事才能——如果粗暴驱赶百姓,动辄镇压,那么只要军事才能就够了——更需要治理民政的才能。
当然,不可能真的将四万人全部迁走,县内土豪肯定不愿离开,他们会据守坞堡,抵制迁徙。别看最近两仗,击败惠衢孙贲八千军和张英樊能六千军打得轻而易举,但真要一个个拔除土豪的坞堡,反而比击败大军更难。再考虑袁术军赶来历阳的时间,这些土豪,只能任其留下。
到底能带走多少人?就要看吕蒙的能力了。吕蒙年仅十七,便智勇兼备,孙策对他有着极高的期待,交给他这个重任,也是想全方面的考验他,以备未来的重用。
当然,孙策也不希望这事办砸,所以吕蒙只是负责人之一,孙策还安排了其他人:孙皎、徐蕙、孙静……
让孙皎参加,是因为孙策期待这个堂弟的成长,希望他受到锻炼。让徐蕙参加,是因为孙策深知这位表妹的才能。
而孙静,则是孙策留下的后手。孙静是孙策的三叔,为人颇有才能,但又无心仕途,只是负责教导后辈子弟。他既有能力,又不揽权,就能放任几个年轻人做事,并在必要时进行指导。而如果几个年轻人真的不成事,以孙静的身份地位,完全可以把任务接管过来,不会坏了孙策的大事。
“我把邓当那部士卒留下协助你,不过你是军侯,他是军司马,虽然他是你的姐夫,但还是……这样吧,我权且任你为历阳长。好好做,等你渡江,我便擢升你为军司马。”
论品秩,历阳长比吕蒙的军侯还低。不过历阳长是行政体系官职,军侯、军司马是军队体系官职,算法不同。吕蒙以历阳长的身份,便能名正言顺地处理历阳县内一切事务,包括对邓当部的指挥。
真是一个麻烦的任务啊,吕蒙心内苦笑,不过他的志向并非仅是军将,未来要治理国家,那么迟早要锻炼治政能力。既然如此,便从历阳县开始吧。
“请将军放心,吕蒙一定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