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都是什么啊!
符号们似乎一下拥有了生命,字与字间不再泾渭分明,它们流动着、翻滚着、互相挤撞、甚至黏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然后又离开。
我眼花缭乱,脑中也同样翻涌着光与彩的海洋,我不禁抱住头,再这样下去脑浆都要变成霓彩浆糊了。
但渐渐地,仿佛脑中有什么机窍被触动,几条思路开辟出来,一些想法自然地顺流而下,越流越长、越来越丰富……
它们应该是一种象形文字……或者说,是一种“图像”。并不是说它们比甲骨文更像现实世界的各种东西,而是,它会动!会表演、就像表现流水,不只是几笔酷似水纹的曲线,而是一束束轻轻向前流动的线条,还不时有卷卷的浪花、疏落的水草游动一二。又比如打猎,不只是人拿弓刀,你能看到那一个个的人形在时聚时散,呼喝跳跃、有人扔石头、有人张弓搭箭、有人奋力掷出标枪……
这就在形似的基础上更进了一步,达到了形动、甚至意动的层次。
比电影更丰富,更高效,我看得如痴如醉,几乎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处何地、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直到旁边传来一声怪叫:“来了!来了!”
我吓得一抖,从满目的幻彩中醒过来,转身看到柳琴正兴奋地挥舞着手臂,看来她也沉入了迷幻的海洋,难道她有什么奇特的感悟?
“你叫什么哪?这是在讲什么?”我大声地问,但她充耳不闻,直到我拍上她的肩膀。
“混蛋!别搅扰我!到了要紧时刻了。”她气炸了,一脚踢开我的手,“奥丁和母龙搞上了!”
“啥东西?”我吓了一跳,“你到底在看什么啊……我怎么没看到这些?我正看到一些人在一条时而冰冷时而灼热的河流边耕猎……”
柳琴扭头看着我,眼中映着明丽的光芒:“哈哈,你才看到那里?那只是第一层,小哥,看完了第一层,它们就会再度重组,还会有第二层、第三层……”
我愣住了,心中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兴奋:那到底讲了什么?也是神魔时代的事吗?肯定有关系的,这些事我们知道得越多,就越有机会逃出去。
“快,快读啊。”我让柳琴继续读下去,“有没有关于神魔的内容?”
“好了好了,继续……奥丁征服了北冰洋,决定去更寒冷广阔的南极冒险,巨夜中,他登上最险峻的极冰峰,碰上了久居此中的一条白龙,那龙能驾驭冰风,吐出寒炎,又能随意变化大小,甚至化为人形。他们苦战三十日,一百三十余回合,从冰峰到寒渊、从冰陆到大海,最后奥丁终于获胜,他制服了白龙……三日三夜后,白龙离去了,奥丁环抱着一个女婴走出冰山……回到了北极。”
“原来丝珀尔是神和龙的孩子?”小戴激动地脱口而出,“您还有神力吗?”
艾欧斯也惊讶地抬起头,从头到脚反复打量着丝珀尔,眼里有一种异样的神采。
而我的心中燃起了越来越大的希望的火苗,主神和龙的后代,拥有的神力应该不小吧,还有她那些法宝,说不定是真正的神器,那就肯定能派上大用场了。我兴奋地捕捉着她的眼神,而她此刻目光迷离,嘴唇轻微地一开一合,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和呯呯的心脏狂跳声,终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终于确定了自己是神的后裔,了结了一大心愿,她的内心肯定波涛汹涌,而且是幸福的波涛。
“奥丁在回北极的途中,路经黑海北的草原,看到当地土地肥沃、气候宜人,人们食物充足,长得高大健壮,而且是女性在当家做主,就把这女婴托付给了当地一个叫德帕尔尼的农女,并赐给她永茂之根……应该是这个意思。从此之后,德帕尔尼和她的女儿们世代供奉着奥丁之女,被称为极冰女仆……”柳琴这时顿了顿,然后拿晶亮的眼睛环顾了一下大家,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揶揄。
我们只是迷惑地看着她:就这几行字竟然有这么多意思吗?而且这事是越扯越多,越扯越远了。
“所以……“不知为何她又停住了,然后冲我们眨了眨眼睛,以庄重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念到:”以吾全族的生命和尊严起誓,北方云端的万神殿啊,在我们胸口降下了神之言,日夜督导鞭策,我们将生生世世服侍并保护极冰公主,永不违背!”
我们都愣在那里,这踏马真是超级转折啊,我都不忍看丝珀尔此刻的表情了,只见她的嘴唇、胸口……整个身体,甚至呼吸都凝固了,彷佛已凝固了千年的雕塑。
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一手扶住她的肩头,一手捂住了她的脸,不让她睁开眼睛,怕她看到对面柳琴那幸灾乐祸的眼神。她的身体完全僵直了,感觉不到生气和活力,好像已不再是血肉之躯。从神之女到女奴,这种落差确实难以接受。
我抬起头和柳琴对质,眼神里彷佛有尖刀,一定要逼她收起那副兴奋而轻蔑的歹毒嘴脸,整整三十秒,我把脸都快拉到地上了,她才轻哼一声别过了头去,又跟茫然的小戴说着什么。
足有几分钟后,那具僵硬的躯体才重新回复律动,我的指尖终又感受到一些温暖,夹杂着不知是汗液还是泪水从绽开的毛孔里喷发出来,彷佛无声的恸哭。
我扶住肩头的手往下缓缓滑落,努力拥住了她的背,她却并没有像应该的那样钻入我的怀中哭泣。
或许是我的肩膀不够宽阔,我的怀抱不够深远……我有些失落和无措,柳琴则准确地冷哼了一声,把我的心气彻底吹灭。
丝珀尔握住我捂住她眼睛的手,左右搓了搓,把泪水擦干,重新抬起头来,她的眼睛里有很多悲伤,但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多,而且还有一些解脱和轻松。
“原来如此……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世,我还以为会一辈子都苦苦思索寻找而不得,就像我的妈妈、爸爸、姥姥一样。”她悠悠地说,“我是公主的仆人,而公主呢,又在哪里?我们已经好几代没有服侍过公主,这神言也没有给出什么建议和惩罚啊……是吗?小柳条?但至少,我知道了我身上那件宝物的名字了:永茂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