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虽然我爸没在家,我妈依然能撑起整个家庭,我三叔和我三婶,来看望我妈,我妈叫全桂大姐帮着做了一桌丰盛的酒菜,以感谢三叔三婶对我家的帮助。我三叔说:“二嫂,咱们是一家人,这是干什么。”我妈笑了笑没说话,大约又过了半个月左右,我妈把存的钱买了一只大黄金戒指,亲自坐上车带上我到铁西我三叔家,把戒指送给我三婶,我三婶说什么也不要,认为礼物太重了,我妈坚持着还是放在他们家桌子上了,我记得那次去也匆匆走也匆匆,只坐了十分钟,在返回的路上我妈对我说:“你三叔和三婶一向小气得要命,我可不能欠他们的情。”我说:“妈,我一直担心你问钻石的事。”我妈说:“怎么可能呢?一无凭二无据,她能承认吗?或许不是他们干的,咱也别冤枉了好人,那件事我早就忘了。”我听罢这才放了心。
自从我妈回来之后,门庭若市,盛友如云。我老姨夫从江北也来到沈阳,见着我妈的面就哭,说我老姨已经过世了,我妈听后也哭了好一阵子,她说:“这个短命鬼是自己作的,死了也好,省得活着受罪。”因为我老姨夫不会说书,他那二把刀的三弦功夫也派不上用场,只好在我家帮闲。
我大爷前一阵子回了老家一趟,现在也回到我家了,前面我说过他现在离婚了,女儿也没有了,就成了一个光棍汉,在我家负责打水做饭买菜,也算是帮闲吧。
还有那个于叔也就是我们带来的那个小于,白天在茶社当伙计,有空就来我家看孩子,他最喜欢我四妹四凤,天天背着扛着带她去玩儿。我记不住是哪一天了,有一次我妈说书回来对我说:“传忠啊,我跟你说件事,有个听书客人对我说他看见你爸了。”我一听几乎跳起来,忙问:“在哪儿看见的?”我妈说:“在沈阳火车站看见的,被几个人押送着上了通往北京的火车,那人跟你爸走了个面对面,看得非常清楚。”我听罢似信非信:“我爸跟北京有啥关系,把他押到北京干啥?”我妈摇摇头说:“不清楚,好像告诉我信那个人不像说谎。”与此同时,我们还听见过几次类似这样的消息,究竟我爸是否被押往北京去了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家发生的事终于被学校知道了,有一次教务主任找我郑重谈话,问我:“你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爸有什么问题,你都要向学校交代清楚。”我只好实话实说,学校不相信,急得我都哭了,我说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大人的事怎么会告诉我?谈话结束后我还接着上学,但是我明显感觉到一向对我很好的王老师明显地对我疏远了,我周围的同学对我也不那么亲热了。我那年十六岁了,已经是正经八百的成熟的少年了,已经能分辨出好坏善恶,于是我心里的压力相当之大,每天上学都憷头,生怕有人问起家里的事,我是那样的感到孤独和无助,在我还不太成熟的心里,承受着巨大的隐痛。
不久学校组织参观反革命分子罪行展览,我们拉着队伍来到沈阳故宫博物馆,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数不尽的黄金和银元,黄金像码砖一样一摞一摞的足有好几十摞,不是用克能计算出来的,过去我见过黄金,可从来没看过这么多,大洋都是用水缸装的,足有五六缸。再就是在很大的一个院里站着九个人,中间是个大个子,能有四十多岁,长得白白净净,穿着一身灰布裤褂,脚上戴着很重的脚镣,他就是全国著名的假皇帝白云金。他在辽宁某地自称真龙天子,蒙蔽广大群众,骗取钱财,听说受骗的人达几千人之多,方才那些黄金和大洋都是他骗来的。值勤的解放军让他把衣服扣解开当众亮亮肚皮,我一看他肚皮上明显有七个红点儿,解说员说:“他自称是星宿下凡,他肚子上这几个红点是北斗七星,象征帝王之相。”他转回头问白云金:“你跟大伙儿说说,你肚子上的红痦子是天生的还是人做的?”白云金忙大声回答:“人做的。我自称是星宿下凡欺骗广大群众,我罪该万死。”在他两边有两个身材不高的女人,一个是东宫娘娘,一个是西宫娘娘,其实长得都是土头土脸,貌不惊人,在旁边还站着皇太子,就是白云金的儿子,叫白什么我记不住了,我就记得他长得跟他父亲似的,身材高大,那年才十九岁,在两边还有八千岁九千岁还有军师,一个个相貌庸俗,叫人看了啼笑皆非。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上当受骗,世上的事就是那么回事,有人画出道来,就有人走,到头来作茧自缚,听说他被押送到各地展览,半年后被执行死刑。
在故宫博物院第二馆,我们又参观了一贯害人道馆,他们靠着跳大神行巫术发展会众,说什么共产党掌管不了天下,掌管天下者还是蒋介石,他们就是露骨的反革命分子,遭到镇压是不奇怪的。
参观之后第二天,学校展开参观学习讨论,每个人都要发表心得,自然我也得发言了,可是我们家有那么点儿不光彩的事,我爸爸至今没有回来,究竟是什么案子也说不清楚,所以我的发言显得苍白无力没有什么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