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张大伯
在我家住处的街口有一户老张家是我母亲的粉丝,他们一家三口天天去茶社听书,还陪着我父母一同回家,每逢到了老张家的家门口,张家夫妇必让我家人到他家坐一会儿,浓茶一壶,聊聊听书的心得,大家欢声笑语好不热闹。那天我们回来时又到他家家门口,张老伯把门打开,邀请我们进屋坐会儿,因为天气炎热,晚上也不凉爽,张大伯特把电扇打开,放在地中央给大家解暑。我长到五岁还没见过电扇,我一看,这个怪物真有意思,左右摆动呼呼刮风,非常好奇。张大伯问我:“全子(我的乳名),你今天听书没有?”我说:“听了。”他又问我:“有意思没有?”我说:“有意思。”他说:“你说一段我听听。”我想了想说:“因为你长得黑我长得也黑,这是老黑救小黑啊!”把我母亲方才说过的书又重复了一遍,逗得全屋的人都笑了。后来我成了真正的说书人,有许多新闻单位报道了我的身世,有的说我四五岁就会说评书了,其实不然,我就会那么一小段,根本就不会说书,今后如有人再报道这段的时候,我希望他们能够删掉,因为报道不实。
俗话说乐极生悲,在大家表扬我的时候我也有点儿忘乎所以,他们表扬我什么我没记住,我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电扇出神,我心里一直在琢磨这东西怎么就能自己转动呢?这凉风是从哪冒出来的呢?想着想着我就像中了邪一样,冲着电扇就是一脚,哐当一声电扇就倒了,也不转了。在我父母看来儿子如此不懂事简直是奇耻大辱,败坏了门风,丢人现眼,父亲二话不说把我夹起来一溜风回到家里,一只手把我按到炕上,一只手抡起笤帚疙瘩就打,打得我是鬼哭狼嚎。这时救驾的人全都到了,张大伯一边推门一边喊:“别打了别打了,孩子太小别把他打坏了!”我哭叫着还能听到张大伯数数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当数到九下时他们终于破门而入把我从笤帚疙瘩下解救下来。一晃七十年过去了,这件事依然记忆犹新,在旧社会大人教育孩子的方式就是个打,很少有人用说服方式教育孩子,他们都沿袭古人的习惯,叫棍头出孝子,恩养无义儿。该!真该打!
在我七岁(虚岁)的夏天,我们一家人从遥远的齐齐哈尔搬到了吉林省的吉林市,有人会问你们为什么老要搬家啊?原因是说书唱戏打把势卖艺这些行当都是江湖人,所谓江湖就是居无定所四处为家。过去有句话,流落江湖上便是薄命人,因为说书不可能固定在一个城市或者一个茶社,一是会的书不那么多,有的一辈子就会说一部书;有的会说两到三部书,在一个地方说完了你还说什么?所以必须流动到其他的地方去说书,重打鼓另开张;还有一点,无论是说书还是唱戏都讲究留个响腕儿,也就是说将来还有回来的可能,听众还惦记你,你还有饭吃,如果走了水穴(没有观众)将来就不可能再回来了;还有一点,在演员说头一部书的时候竭尽所能把压箱底的功夫都抖搂出来了,时间长了难免重复,就不那么吸引人了,自己接不住自己难免得水,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是流动的主要原因。
吉林市开茶馆的姓什么我记不清了,我就知道他是从吉林市特地来到齐齐哈尔,把我母亲接到吉林市的。吉林是个美丽的地方,有北山、龙潭山、松花江等名胜区,有大丰满小丰满水力发电站,有河南街商业区,比齐齐哈尔强多了。茶社建在北山脚下,是个避暑纳凉的好去处,特别适合夏季演出,喝上一壶浓茶,有阵阵的山风吹着凉,再听上几段脍炙人口的古书,的确是一种享受。
我家的临时住处我记不清了,离茶社多远我也记不清了,有时父母带着我到茶社去,有时就把我交给我两个师姐看管,我大师姐月梅当时只有十六岁,我二师姐小梅跟她同岁,也是孩子,孩子嘛童心未泯自然好玩好乐,父母演出去了,就变成我们三个的自由世界。
她们俩领着我逛百货、逛市场看热闹,尽情地欢乐。有道是老不歇心少不惜力,我现在也弄不懂,那时我怎么那么爱玩儿,一天到晚玩儿不够,不管走多少路也没有一点倦意。有一次我们三人玩够了,大师姐月梅说:“咱们到茶社去看看啊!”于是我们三个人就奔北山而去,因为路不熟结果走到了北山的后山,爬上山坡一看茶社就在眼前,可有一道山沟拦住去路,要想到茶社还得转过山沟走很远一段路,路难走极了,不是滑坡就是陡坡,不注意就得滚到山下去,当我们走到山崖边吓得是魂飞天外,四十五度的山坡一眼望不到底,这样跌落下去肯定粉身碎骨。前边几步远就是一个小拐弯,拐过去路就变宽了,危险就不存在了,大师姐说:“咱就冒一次险,没啥了不得的。”我们手拉着手爬到悬崖上,结果全傻眼了,虽然路程只有十几米却极其难走,脚下的路面呈坡形,仅容下一只脚,路面上除了沙粒就是石头子,一不留神就得滑落下去。我们仨越看越怕谁也不动了。真是进不敢进退不敢退。我和我的两个师姐最大的本事就是放声大哭,高呼救命,说来也巧,正好有一个过路的男人在此经过,看见我们三个人就是一愣,他说:“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走这条路,这要掉下去怎么办?”还是好人多啊!就是这位素不相识的人把我们一个一个救出了险境。当时我们都吓蒙了,连“谢谢”二字都忘说了,也不知道那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