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按照约定,我们兄弟几个拿着两千四百块钱来到派出所。本就是交钱的事,硬是因为邵恒差的两百块而让我立刻愤怒起来。
我恶狠狠地凶他,恨不得把最近一切的难过都发泄在他身上,兄弟们见我如此气愤,也开始责怪他。
“我们几个为谁打的架,想为谁出这口气。”
“你说你的钱没问题,肯定会在今天凑够的,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想兄弟们一个个陪着你进去,你才甘心。”
……
兄弟们没完没了的责怪,毕竟那会儿我们都怂,十六岁而已,我们又怎么想过自己能与这个地方结下孽缘。
邵恒最后说通了那一方的父母,允许邵恒推迟一周再补上。
民警也看到我们几个未成年的家伙有多怂,草草了事,迅速结了案,并送了我们一颗定心丸——不记入个人档案。
我从初中同班同学嘴里得知,莜莜在我们县的职教中心学了幼师。我异常兴奋,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提示。
那年,县里了的职教中心刚起步,不会收取学生一分学费,我心里想着,母亲应该不会阻拦我想去那里学习技术的决心,毕竟她那么爱钱。
办完派出所这件事,我急匆匆地向兄弟们告别,摩托车在我屁股下变成了飞机。微风吹动着路旁的小树,我觉的随风而动的树叶都再给我打气,每片叶子像是一张张活生生的笑脸,它们为我能马上追回莜莜而高兴,它们为我这份真心所欣慰。
到家,我迅速放下摩托车,母亲还在家门口与邻居唠嗑。
“妈,你进来,我给你说个事。”
“我儿子叫我,我先进去了。”母亲对邻居说道。
“怎么了。”母亲拍着她衣袖上不知从哪粘的泥土。
“你觉不觉得这个学校的学费贵?”
她一边说一边毫无顾忌的坐在我的床上,也还在拍自己身上的土。
“是啊,高中真的不比初中,光你的学费我就得好些时间才能挣回来。”
“那我去把学费要回来。”
“那你还念不念?”
“念啊,我换个便宜点的学校?”
“咱们县里还有比你们学校学费更便宜的?”母亲有点不可思议,毕竟这已经是最差的学校,最低的收费了。
“有,三中,我转到……”
“不行。”
“你听我说,三中不要学费的,我还可以早点和社会接触,何乐而不为。”
“三中是干什么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技术学校。”
“技术学校也是今年国家重点培育的啊?”
“你爸,小学没读完就因为家里穷,你爷爷不让他接着上了。我也只读到了初二,那时候谁要愿意拱我读书,我恨不得给别人去当孩子,我和你爸的希望都系在你身上。”
“妈,时代不同了,不是只有读书可以改变命运的。”我说道。
“我跟不上时代,但我知道,以后上完大学就算你找不到工作,我和你爸也觉得问心无愧。”她语气坚定。
“你们为什么就不为我考虑呢?我不想上学了,我只想早点脱离学校。”撕心裂肺的呐喊,我只想求她答应我此刻最真的祈求。
“你说什么我都能答应你,可是这件事你再怎么说,妈是真的不能应你。”
“妈,我求你,咱们家里穷,我既能为你和我爸减轻负担,也能合我的心意啊。”
“我和你爸累死,能看到你考上大学,我们也开心。当初都答应让你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去了这所高中,你今天又为什么啊?”
“你能不能不把你们的思想强加在我的身上啊,我不想念高中,不想念。”我的眼泪滚滚而落,对着她咆哮、嘶吼。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吗?你有什么事,你对妈说啊?妈求你了,别在说不上学了。”母亲的泪水夺眶而出。
“妈,我只求你放过我,让我去三中念书。”
在我说完这句时,她那晶莹的泪滴从源头流的更快了,不知道是因为看到我哭心疼了,还是看她的希望将要落空了。
“妈也求你了,我和你爸就是因为读的书不多,才做了一辈子的农民,不要在接你爸的班了。”
她的语气那么让人怜悯,她的话语那么可怜,但我怎是大慈大悲观世音,我又怎么忍心想着莜莜没有人保护,我不能接受没有莜莜这一事实。
“我想好了,非要去三中不可,要么你今天打断我的腿,否则就是去了学校,读书我也不会用一丝的心思去读书。”
她哭的更厉害了。“咚!”她跪在了我房间的地板之上,她的面前是我,是她怀胎十月,且养了十六年的儿子。
“妈求你了,妈以后多给你点钱,不在你这抠门了,你好好念书好吗?你爸累死累活的还不是为了咱这个家吗?你看人家坐在办公室上班好,还是你爸背对着太阳好。我和你爸就一个心愿,死的时候,只要能看到你们兄弟两个能出人头地就好,我的两个儿子,只要一个为你爸和我挣回那一口气就好!小时候的苦日子难道你忘记了吗?”
她一边说一边哭,我跟着她的哭泣,夺眶而出的泪珠显得更大了。
那一刻,我能感受到她那颗独有的农村妇女的心破碎了。想当初那颗心多么强大,强大到可以挽着袖子和老爷们动手,一个人照料着七八亩苹果树却从不说累的她,那一刻,她的身子骨如大病初愈一般,无力且软弱。
我扶起她,她眼眶里那流不完的眼泪还在滴答滴答的落。含着泪水,我向她保证不再想转校这事了。
她洒落在地板上的泪珠,此刻耀眼夺目。
我送她出去,关上房门,把头蒙在被子下放声痛哭,随着眼泪一点一点的淋湿床单、被子,心里那份难过好像也慢慢随之减退。
撕心裂肺的痛哭过后,也终于才懂得,原来真正的泪水来在心里,眼眶只是个出口罢了。
那一次和母亲吵过之后,我便打消了去三中读书的念头。可那情,那曾经的温柔,那份关于她的独家记忆,我又怎么能说忘记就能为此释怀!
那天夜里,父亲打来电话,安慰我道:“你妈就是那种小气的人,如果你钱不够用,就给我打电话。在学校好好读书,你弟弟学习又不如你,家里的期望都系在你身上。在家里,如果不愿意理她,就多出去逛逛。”
他的话到底承载着多大的希望,他的心到底有多宽广,我不知晓。
高考那年后,我将一切的罪恶感抛于得不到的她身上。可到今日写到这里,也终于承认了这是自己的错。这些哪里怪她,我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她又哪里知晓这些我为她做的事,怪只怪当初爱她胜似一切。
如今已不再流行我爸多有钱,而是附和于“我父母是地道的农民”这句话。你想着出人头地,想着光耀门楣,想着日后定孝顺生你养你的二老。所以,所有人会怜悯你的出身、对你远大的理想抱负竖起大拇指、对你这份孝心可敬。可你当初的叛逆、当初对他们的为难,你可曾想过今日良心觉醒后的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