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而又精致的楼屋一重接着一重，层层翘起的飞檐带着一种傲气，大大小小的庭院内遍布数不清的名花贵植，廊檐下每隔百步便悬挂一盏华美的灵力水晶灯，这程家府苑的气派在整个东陵城是数一数二的，而东陵城在升戟帝国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向内深入这重重大院，一座小小的偏僻阁楼中，程萧屿正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用脂粉扑着圆嘟嘟的小脸。小不点趴在梨花木梳妆台上，笨拙而专注地在脸上试图遮盖住什么。仔细看去，这小娃娃脸蛋白皙稚嫩，双目圆溜灵动十分可爱，只是不知为何，在左边脸颊上有几道细细的黑色纹路，像劈下来的闪电。胭脂水粉是从蓉姐姐那里偷拿来的，程萧屿想，娘想必是不喜欢这黑纹胎记，才不喜欢自己的，只要让它消失，娘就会喜欢自己了。小脸被糊得更白了，黑纹也渐渐看不太清。程萧屿有些满意，想了想，又拿起眉笔勾画起自己的眉毛。
阁楼内有些许昏暗，程萧屿伸出手指点了点案上的水晶灯，没有反应，又使劲戳了戳，水晶灯微微亮了一瞬又迅速地黯淡下去。她不由有些泄气，只好跳下梳妆台将窗子又拉开了些，碧绿的藤蔓将窗框都覆盖住了不少，藤蔓上面点缀着一些白色的和淡紫色的小花。光线足了一些，程萧屿回到梳妆台，继续着未完成的妆。
娘亲的眉毛是这样子的，嘴是那样子的。程萧屿对着镜子左顾右看，好像与娘有些许相似了。大家总说她长得不像娘，她认为也许这也是娘不喜欢自己的原因之一。好了，程萧屿满意地笑了笑，说不定今天娘看见自己就会欢喜了，娘欢喜了，就会抱抱自己，如同抱其他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样。小小的程萧屿又雀跃起来，迫不及待地向母亲所在的璋华院跑去。
还没有进门，就看见娘拍着延弟弟的背，目光温柔地说着什么，延弟弟扯着娘的袖口，正噘着嘴闹着脾气。
好羡慕啊……程萧屿心里想。她挺了挺胸，“今天的我可是很有自信的！”她壮着气胆，翘起嘴角露出柔顺的微笑。那头延弟弟已经蹦蹦跳跳的跑开，似乎又向娘求得了什么好东西呢。
“母亲！”程萧屿轻巧地跑了过去，声音脆脆，笑容娇憨。
程二夫人转身望来，只见一个瓷娃娃蹦了过来，是的，那张脸像一个粉白僵硬的劣质白瓷娃娃。程二夫人吓了一跳，愣了好几瞬才看清那是二女儿程萧屿。
怎么，娘似乎受了惊吓？程萧屿敏感地停下脚步，愣了一下后咧出一个她认为更娇俏的笑容，“母亲，我来看您啦。”
程二夫人的脸上升起怒意。这位看着还很年轻的美妇人，穿着素洁而华贵，月白色的华裙外披着紫色天蚕丝长袍，如云般的发髻上斜插着三支赤晶金凤步摇，那三只栩栩如生的凤凰鸟形态不一各显高贵，含着怒也很美的双目上一对弧线优美的眉，只是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显得十分严厉。
“你在做什么？”程二夫人斥道，声音冷厉，似乎刚刚的温柔并没有存在过。
娘还是不高兴看见自己么？程萧屿有些失望，但还是保持微笑。
“母亲，我摘了新鲜的杏子给您，您最喜欢的。”
程二夫人慢慢走到程萧屿面前，姿态优雅地俯下身靠近。程萧屿心中一喜，笑得更甜。
“别笑了，恶心。”程二夫人说。
她伸出双手，却不是要拥抱程萧屿，而是掐住小人儿柔软的肩膀。
“不管你怎么做，都改变不了什么。你只能叫我厌烦。你是个没用的残次品，你知道吗？”她说。
程萧屿的笑容一点一点凝固。是的，她知道，自她懂事起，娘就告诉她，她是个残次品。但是小小的程萧屿并没有因此而怨恨这样的母亲，而是仔细地观察娘的喜好，模仿娘的言行，娘喜欢端庄柔顺的女孩子，她就端庄柔顺，她固执地认为，终有一天能讨得娘的欢心，能像姐姐和弟弟一样在娘的怀里撒娇。那么温柔的娘啊，她也想要娘的温柔。
程二夫人起身走开，就像无数次一样，只留一个冰冷的背影。
永远只能看着这样的背影了吗？程萧屿好不甘心，好不服气。
“我的天，你是鬼吗？”一个清脆却又跋扈的声音响起。
只见几个年纪不大打扮却颇花俏少年少女迎面走来。
“咦，这不是二叔家的小废物嘛，弄成这样是要做什么？”程瑞安惊讶地瞪着程萧屿。
“装神弄鬼的就能开灵窍了吗，真是可笑。”另一个头戴穿金琉璃簪，身披水红色丝织薄纱长披风，年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开口说道。这正是程大老爷的大女儿程菁菁，她现在已经是四级灵师了，天赋在程家已算十分不错，况且她还有一个被称为天才的亲哥哥，在家族里的地位与普通子弟自是不同。
“我没有装神弄鬼，”程萧屿自信地扬了扬脸，“你们不懂。”
“哦~”程菁菁一脸恶毒地笑了笑，“我们怎么不懂？你以为你现在就美了吗？你那丑陋胎记这就能遮住了？刚刚你娘看见你，有没有吐？”
旁边的几人听到这话，马上心领神会地附和起来。
“哈哈！丑鬼化妆是没有用的。”
“又丑又废，难怪她娘看见她就不高兴！”
“好可怕啊，一定是被诅咒的。”
“二婶一定很后悔生下她吧？哈哈哈哈！”
难听的话接踵而来，程萧屿都一言不发，然而只有听到这最后一句，她突然跳起来向还在张着嘴大笑的程瑞安冲过去，一把撕向他的脸！
“你胡说！我娘都没这么说过！”程萧屿气得面红耳赤，小小的手高高举起，竟带着一些凌厉的气势。
然而她的指甲还没有挨到程瑞安的脸，一旁的程菁菁已经迅速地一步踏过来掐着程萧屿的手腕用力一甩。砰的一声！四级灵师出手的一摔让程萧屿远远地飞出去掼在地上，发髻乱了，全身火辣辣地疼，手里的小竹篮碎在了不远处，杏子骨碌碌滚了一地。
疼得动弹不得。
“是了，也许你娘是没说过，但我们都知道，她说你是个残次品。残次品，谁会想生下这种东西呢？”程菁菁冷冷说道。
听得这话，程萧屿狠狠地咬了咬牙，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她也没啥别的优点，就是喜欢坚持不懈，打倒了又起来。
“你们胡说！”程萧屿又冲了过去。
程菁菁看着她那架势，气得都笑了起来，“呵呵！你这个灵气混杂的废物，竟敢对我这四级灵师动手了？你是想上天了？不要命！”
真是笑话，一般的孩子从四岁开始就会被去测试灵根，根据魔灵水晶的反应判断灵根的种类和强弱，只要灵气运行正常，最迟到六岁也能测出来了，这个程萧屿已经八岁，水晶的反应却始终黯淡混沌，啥也看不出来。长老们都说，是灵根驳杂且灵气微弱，估计是无法接纳天地灵气并修炼灵力了。而对于程家来说，一个废物就是一个耻辱。
程萧屿大喝一声狠狠地朝着程菁菁的门面掷出一物，“我不要命，你不要脸！刺猬果！扎死你！”
正想随手拂开这东西的程菁菁闻言，下意识地向旁边一躲，这种长满针刺的果子可比刺猬还要厉害多了！
在程菁菁躲开的一瞬间，程萧屿却已奔至程瑞安面前，而原本正开始悠哉看戏的程瑞安丝毫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唰地一声，脸传来一阵刺痛。
啪。与此同时一个杏子掉到了地上。程菁菁也一愣，她刚刚如临大敌般躲开了这个杏子。又转身一看，程瑞安脸上多了三条爪痕，细细地沁出了几丝血。
嘿嘿，她程萧屿还有一个厉害的，那就是跑得快。她满意地看着程瑞安慢慢地张大嘴，然后哇地一声叫嚷起来。
“哇啊！姐！她打我！”
虽然程瑞安是四叔的儿子，并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但怎么说也是自己罩着的人啊！程菁菁脸黑如锅底。
“给我……打死这个贱人！”程菁菁低喝一声，一手揪过程萧屿的衣领一手捂着她的嘴，三两下就将她拖到不远处小花园的假山后，其他的几个小孩也立马跟上。
阳光明媚，却照不到这座玲珑假山后面，那一片阴影中几个穿着华丽袍子的小少年小少女正面带狰狞地，踢打着蜷在地上的一个小小身影。程萧屿死死咬着牙，两手护着头和胸口，时间突然变得漫长，那一下又一下的踢打似乎永无止境，这样的痛苦不知要延续达到何时。
有人过来吗？有没有人来阻止这一切？
没有人会来。
程萧屿没有掉一滴眼泪，她知道今天他们还打不死自己，只要而自己不死，以后他们总有一天会遭殃的。她保持着神智的清明，强忍着身上的痛楚。
几颗新鲜的杏子滚落在璋华院外面，而院子里的人对这院门口发生的事情，似乎都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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