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丑(2009年)孟春,有文史学者、碑帖古籍研究专家宗鸣安先生,自长安来阆寻古探幽,并在同道藏友处得一出自本地摩崖石刻的墨拓,返回后经认真考释,不料竟爆出冷门:因“此阶段开南北朝书风的碑刻传世极少,《隗先生铭》的面世,将会与云南的《爨龙颜碑》交相辉映,成为中国书法史上的(又)一颗明珠”。(详见全国重点社科期刊《收藏》杂志2009年第十一期,宗鸣安文:“新见南朝大明年《隗先生铭》”)。
该石刻文字内容涉及两汉交替时一位重要的历史人物:隗嚣(?—33年),字季孟,天水成纪人,出身于陇右大族,“少任州郡”,以知书通经而闻名。由于此时刘玄已被农民起义军拥立称帝,国号更始,为西汉最末一个政权,史称“更始改制”。隗嚣的叔父隗崔、兄隗义等陇右豪族便合谋起义响应刘玄,兴汉灭莽。因隗嚣“素有名,好经书”而被举为大将军,从此成为割据陇右的强大政治势力,并先后被刘玄封为右将军、御史大夫。更始三年(25年)夏,汉光武帝刘秀即位,国号建武,隗嚣即劝更始帝归政于汉武帝,但遭到反对,隗嚣怕有变,遂逃回天水,以“西州大将军”自称。此后本因阻击叛将冯愔而得到光武帝刘秀信任,但建武五年(29年)隗嚣又因拒绝光武帝“举兵伐蜀、统一兴汉”的建议而生芥蒂,以至矛盾激化兵刃相见。经过几次交战后隗嚣几乎全军覆没,充当人质的长子隗恂也被光武帝刘秀杀死,隗嚣只好选择投奔蜀汉公孙述称臣,后虽被封为“朔宁王”,实际上却开始聊度余生,直至于建武八年(33年)正月忧愤而亡。少子隗纯虽被隗嚣旧部王元、周兴等拥立为王,但强弩之末,终究未成大气。
该石刻虽年代久远,漫漶残缺,但“秦州天水人隗嚣之后”关键文字明确无误,当信无疑。据宗先生考辨,《隗先生铭》刻于南北朝宋大明年间(457年-464年),若按20多年为一代推算,主人当系隗嚣第十五六代(上下)后嗣。在中国人的姓氏中,隗姓为最古老的姓氏之一,少有变异,加之续谱传宗的一脉相承,因此,无论是从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活动范围看,还是从石刻本身所承载的史料信息推断,隗嗣后人虽“游方京华,旋返巴蜀,乃复还石室”,终隐匿阆苑,确属不争的史实。然而,早在几十年前已有乡贤三探过铭刻,并对其断代在南北朝西魏恭帝元年(554年)或二年以后,但当时仅就文字内容作过一些诠释,尚未从史学、书法等角度予以深究。
古往今来,因“阆苑仙葩”位于南北交界的秦岭附近,凡朝代更替之际均为可退可进之要冲,虽处于历史的偏旁却又时常担当着时局的重任,加之自然环境的超逸、高洁、宁静,非常适宜追求山林野趣、自在清闲的出道之人,历来都为高人看好的栖隐之地。他们在清雅与飘逸中超然于外,潜心于自我世界之中,从西汉历算大师落下闳到南唐旧臣高士安,从明末大将军罗升高到清季末年的“八王爷”,等等,“或隐居以求其志,或曲避以全其道,或静已以镇其躁,或去危以图其安,或垢俗以动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后汉书》)。这里虽不像终南山、五台山是隐士的天堂,但从历史上看也算得上隐者的乐园。他们没有像诸如唐高祖、宋太祖的宗亲皇子藩阆那样显赫并名垂青史,而是隐藏在历史深处最不起眼的角落,成为了真正的“隐者”。本来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隐士”是与“官僚”相对应的范畴,甚至可以说是传统文化中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古代,也叫幽人、逸士、逸民、高士等等),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也基于隐士们之初衷,这一特殊人群像空谷幽兰一样,无论是“大隐”还是“小隐”,终就成为了历史的绝响。
宗先生系当今研习此道大家,久负盛名,近年著述颇丰,先后出版有《汉代文字考释与欣赏》《碑帖收藏与研究》《历代碑帖善本精选:唐大达法师秘塔碑》《历代碑帖善本精选:姚伯多造像碑》等多种专著,并为同行所敬重。此次对名不见经传的摩崖石刻研究,考之有据、辩之有理、逻辑缜密,令人叹服。他的重新发现再次说明,“天下阆苑”确有诸多宝藏,久锁深闺而鲜为人知,要么任岁月剥蚀,要么被流失他乡,实为憾事。
“相关链接”《爨龙颜碑》:现存云南省陆良县城南14公里的贞元堡(又名薛光堡),通高3.38米,上宽1.35米,下宽1.46米,厚0.25米,又称“宋故龙骧将军护镇蛮校尉宁州刺史邛都县侯爨使君之碑”,简称“大爨碑”。南朝宋大明二年(458年)镌立,距今为1550余年,碑阳和碑阴都镌刻有文字和图饰(其中仅碑阳正文即存有900余字),它刊立于南北朝时期,可碑的形制却保持着碑刻的原始古老面貌。碑文词藻富丽,文笔凝练,富于感情;书法气魄雄浑,笔力遒劲,既继承汉碑法度,又有隶书遗意;笔画沉毅雄拔,兴酣趣足,意态奇逸,非常独特罕见,被称之为“书家之鼻祖”,历来受史学界、书法家推崇。早在1961年国务院就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外一篇”从一条史料补阙谈起
1942年7月1日(民国31年)
“财政部为加强管制全国银钱行庄业务,重庆以外重要都市设置银行监理室。同日,温江、双流、邻水、阆中、秀山等县银行开业……阆中银行资本19.68万,董事长邢章甫,经理戚灿如。”
——摘自《民国时期四川货币金融纪事》(田茂德、吴瑞雨编,西南财经大学出版社,1989年11月第1版)
这条偶然翻捡旧书搜寻到的史料,看似简单,但在时光已逝去近70个春秋后却又非常难得。
首先,它为地方近代史起到了拾遗补缺的作用。查1985年《阆中县志·大事纪年》:民国31年,仅有“5月,阆中县银行成立”寥寥数言。显然,当时撰写县志时未能查到任何有价值的记载,只能依据坊间口传心授,才留下了这条“语焉不详”的“大事”记录。《民国时期四川货币金融纪事》(1911年-1949年)系研究近代财经史的专业工作者,从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筛选并整理出的一本专著,对民国时期四川地区的财经状况有较为真实而完整的记录。
其次,该史料的价值不仅体现在时间准确,事件的背景尤为翔实,而且有当时资本金、法人代表等的详细记载,为地方的社会经济生活留下一笔非常重要的文献资料。透过它,完全可以管窥到当时阆中在全省的城市地位、经济状况等等。
再次,近代由于兵燹水蚀、天灾人祸,加之人们对档案典籍的重要性普遍重视不足、行政隶属区划的调整变化、各个历史阶段的时代特征各异以及传统信息载体本身的缺陷等,目前能查阅到近百年上下、相对完整的地方文献史料已很困难。所以,这条史料的偶然发现也提示我们:随着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人们交流范围的逐渐扩大和获得信息的渠道日益增多,不断补充、修正、完善、补偏救弊地方文献就应该成为一项经常性的工作。
最后,这条颇有裨益的史料还给人一点重要启迪,即作为沉淀后的事实(通称为历史),我们不仅要知其然,还有必要知其所以然。而不应被“以论代史”的所谓专家权威们随意阉割事实、断章取义,甚至“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给子孙留下一连串扑朔迷离的悬念。譬如,仍以近代“大事”为例:民国30年,日机曾四次轰炸(扫射)阆中,但日军为什么要轰炸并非军事、经济、交通重镇的古城,这些日机是哪个部队由何处起飞执行的何种任务?当年国民党潘清洲的部队是否通过解放区送到阆中的电台,秘密与延安保持联系的?民国28年,由沦陷区1700余师生组成的国立四中,为什么要从陕西安康选择迁移到“古城阆中”?20世纪60年代把海字四航校设在内陆腹地阆中又是基于何种动因?凡此种种,如条件许可,能作一些有限的探索和真实的扫描,也许会给“历史”留下意想不到的惊喜。
西方有谚云:细节里面有魔鬼。国人也有常言:观妙可入微,见微能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