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吕大寿和吕程英父女两个急匆匆的跑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村头被他七大姑八大婶紧紧围住,正七嘴八舌询问着的吕临清。
吕大寿神色激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心脏跳的很快,身子有点儿轻微的颤抖,双手也有点儿慌乱,根本不知道往哪里放,幸亏吕程英细心的扶住,悄悄的握紧了他充满汗水的粗大的手掌。
跟几年前相比,只在自己梦里出现的大儿子,那坚挺的鼻梁,英挺好看的眉眼依稀还是原来的样子,虽然那么瘦弱,个子长高了,穿的衣服也讲究了,但是他一眼就看出,那就是自己的孩子。
可是你的脸为什么是那般的苍白?
孩子,你走的这几年,到底吃了多少苦,吃得饱穿得暖和吗?
吕大寿皮肤糙黑,毛孔显得很粗大的脸上变得微红,有点浑浊的双眼跟充满血丝一样,他用黢黑的手背悄悄的抹了几下,表情也分不清是哭还是在笑。他费尽力气的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嘴角有点抽搐,面色有点挣扎,一副举足无措。
而他身边的吕程英,看着远处自己的哥哥,则是一脸疑惑和有点神色复杂。
哥哥走的时候她只有十二岁,印象里,自己记事之后,由于没有娘亲,一直都是很黏着小哥哥。
那时候哥哥对自己多好啊,天天背着自己去捉蚂蚱,捉河里的小鱼,在草地上捉飞舞的蝴蝶,晚上还陪着自己睡觉讲故事。
可是有一次父亲把他带出去很久,回来之后,自己亲爱的小哥哥就像换了一个人,虽然认得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总是那般的悲伤和痛苦,再也不像当初那样的亲密。
刚开始总是像受伤的野兽一样,扭曲着嘴脸,发出怒吼,脾气阴晴不定,爱摔东西,跟旁边的孩子打架。每当自己想抱抱他亲亲他,总是面目狰狞的把自己呵斥一顿,要不就是把自己推搡在地,永远都是对自己冷冰冰,那样爱搭不理的样子,给吕程英小小的心灵留下了可怕的阴影。
但爸爸一直都是那样的呵护和喜欢他,什么都让着他,什么也不要他做,好吃好玩的全部留着给那个逐渐可恶的哥哥,甚至轻轻的告诉自己,要好好的照顾他!
可是我是妹妹,是女孩子啊,而且他还要比我大好几岁。
阿爸,你知道当时我也在默默的流眼泪受委屈吗?
虽然后来好多了,跟着自己一块做农活,但又变得沉默寡言,常常死死的盯着一个东西,跟神经病一样,有时候是湛蓝的天空,有时候是村子旁边的大树,要不就是家里圈里的牛羊,莫名其妙的默默发呆或者是流泪,一看就是整个上午或者下午。
那时候她就在想,这还是原来那个疼爱自己,对自己百般爱护的哥哥吗?
这样的日子持续久了,小小的她也麻木了,开始上了学,可是她有时候也会感觉到孤独和害怕,哥哥难道得了什么病吗?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阿爸不让他去上学呢?
在这个世界上,大家不是都要上学,然后进行修炼吗?
以至于后来那个管自己叫葛洛斯的,留着古怪的长头发,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奇怪的人,说要把哥哥带走去修炼的时候,她虽然有点难过和不舍,修炼上学的话不就好了吗?也不用交学费?干嘛还要去别的地方?
但更多的却还是有点自己的小私心,你这么冷漠,要是讨厌我,讨厌这个家,出去走走也好,我也不用受你的气,这样的话,我就是阿爸的小公主了!
现在你终于站在了我的面前,你现在穿的很好看,长得也很好看,可是哥哥,这么些年过去了,你好了吗?你还会像以前那样的冷漠吗?又或者你的心情变好了,对待阿爸对待我会好一点吗?
旁边的吕大寿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见到她四年未见的哥哥的第一面的时候,脑袋里竟然闪过了这么多的犹疑的念头和想法。
吕大寿站在村前的空地上,站在即将落入西山的血红残阳下,那带有余热的暮光让他的心融化,化成了暖融融的庐江江水。
他看着夕阳下归巢的鸟儿,眼角泛起了泪花,用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嗓音,带着犹疑不确定,带着胆怯还有酸楚悲伤,轻轻的喊了一声:“临清?!”
他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感情,这句话一出口,竟好似决堤一般,激荡着他本就虚弱的心神。说到最后,这个即将接近半百的男人,眼圈红红的,极力稳住的声音有些呜咽和沙哑。
吕临清在人群中正想着怎么脱身,被尴尬症和七嘴八舌围困的头晕转向,还在想着如果见到了父亲和妹妹该怎么样的去面对他们,蓦然听到那一声喊,脑子只觉得嗡的一下,意识便飞到了九霄云外,云里雾里的,一下子变得空白!
他看到了村前空地上站着的,那个不再年轻的男人,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已经亭亭玉立的少女。
那个男人已经不再年轻了,只有这几年的时间,脑袋上的头发几乎变得花白,额头上的抬头纹还有眼角的鱼尾纹变得更加的深刻,那双略带着血丝,已经有点浑浊泛红的眼睛里,该有对自己多少的惦记和担心!
那个已经到了你肩膀的小女孩就是小英子吧,神情有点忐忑和不敢相信,有些欢喜也有些怀疑,都长到这么高了!吕临清的心里泛起一阵难过,对不起,当初我对你那么的凶!
这两个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面容,在蛮荒幽暗血腥的地狱里,支撑着自己走过最艰难困苦九死一生的磨练,也未曾忘记的面容啊!
你们都这么好!我真的是好高兴啊!我真的是好开心啊!
可是……
可是……
这几年,你真是变得好老了啊!
吕临清要哭!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也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肌肉,嘴角撇着,鼻孔张的很大,根本没有感情的酝酿,原本干燥的眼眶一下子变得微酸湿润,身体所有的液体就要往脑子这边灌,眼泪喷涌而出,顺着他苍白的脸颊,大颗大颗成串的流了下来,划过了下巴,沾湿了他身前的胸襟。
他疾走几步,重重的跪在了吕大寿的身前!
这一跪,吕大寿也禁受不住感情,眼泪一粒一粒的流过快要干枯的面孔,几十岁的老男人了,哭出来真是让人笑话啊!
他颤抖的伸出手,扶着吕临清的肩膀,摸着他的头发,用力的抱在怀里,老半天才能说出一句话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身后的吕程英两只眼睛,娇小的鼻头还有脸颊早就通红,声音怯怯的叫了一声“哥哥!”
周围的一些大叔大婶也早就湿润了眼眶,眼眶和鼻头嘴唇都显得微红,有的啜泣着,拿出了手帕在偷偷的抹着眼泪儿!小青子和周围的牛羊牲畜也是红着眼眶,懂事的没发出声响,坐在石板上的那个老大爷也在重重的嘬着手里的旱烟!
吕临清只是一味低着头呜咽的哭着,鼻涕眼泪混在了一起,此刻早已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仿佛什么东西在堵着他的喉咙,堵着他的胸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之后,他才终于嘶哑着喉咙,混合着吐沫鼻涕眼泪,带着哭腔喊了出来!
惊起了迟来的归鸟,温暖了渐沉的暮色。
“阿爸!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