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春,洛城茶会。
丽紫妖红,鹅黄纯白,万盏山茶,团团簇于十里长街,具松柏之骨,挟桃李之姿。
山茶当中品新茶,曲江之宴新折桂。
洛城多名士文人,达官贵胄,如此风雅盛会,自是万人空巷。
“姐姐姐姐。”南宫翾踮着脚在人群里拥来挤去,亮晶晶的眸子既期待又兴奋地望着不远处的高台,一身桃色衣衫映衬地那张粉扑扑的小脸格外娇俏,她一边看,一边还忙不迭招手催促。
说来也怪,自那日的一面之缘以后,南宫翾似是很喜欢初染,经常入府来找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毫不避讳地在城中四处走,还絮絮叨叨地跟她讲一堆事情,什么她小时候干的糗事啦,然后闯了祸凌哥哥萧哥哥又怎样怎样的。她似乎并不知道南宫凌越与慕容萧敌对的立场,一口一个凌哥哥,一口一个萧哥哥,对初染也从未有过防备,那双清澈地没有一丝杂质的眸子,像极了当年的她。而慕容萧对南宫翾,似乎也是有些纵容的,因为他看她的眼睛并非淡然一片。
大约是应慕容萧的吩咐,府里上上下下都对初染恭敬有加。她时常出门,或是和南宫翾,或是和慕容流风,有时候也自己一个人,但从未有过任何阻拦。她疑惑,而慕容萧却只是淡笑:“你不是一只可以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而翾儿,不过是孩子心性。”
“姐姐——”那边,南宫翾又是一声唤,怕她看不到,还特意蹦了几蹦。初染一笑,顺着人流往她身边走,快到之时,却见前头的人不再动了,高台前的道路不约而同地被空了出来。所有的喧嚣嘈杂顷刻安静,接着,又是一片欢呼:
“状元郎来啦——”
“看,是今科状元!”
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一马小跑而来,“哒哒”的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显得格外欢快清脆。一个儒生打扮的男子,广袖清风,翩翩风骨。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洛城花。
曲江宴上,蟾宫折桂,尽管已过而立之年,但这份殊荣依旧使得这位不再年轻的男子心怀激荡。他翻身下马,向欢呼的人群频频点头致意,尔后走上高台,执笔挥毫,于红笺处一书:晴绿乍添垂柳色。
曦凰传统,三年一期的洛城茶会由状元出题,谁先对得下联,谁便是“鸳鸯凤冠”的主人。鸳鸯凤冠,山茶里的极品,通身着红、粉二色,明艳出彩,故而得名。
“喂,你怎样,对得上么?”人群里开始出现交头接耳。
“联倒也不是很难,不过——”一人摇头,“想来想去,却着实寻不着一个合适的,总觉得对什么,都道不出山茶的韵致来。”
“姐姐,咱们走近些看。”不由分说,南宫翾拉起初染就走,在人群里插来挤去,滑溜地像条鱼,人家刚不悦地转过头来,她们俩已经跑地没影儿了。可这小丫头却是不知倦似的,直嚷着快些快些。
“公主很想对那对子吗?”待停下步子,初染问。
南宫翾点头:“对啊。凌哥哥总说我不长学问,今儿我非对上让他瞧瞧本事。”边说,她边又往前挤起来,哪知一个趔跌,脚步不稳,整个身子就这么直直冲地上倒去。“哎呦。”一声惊呼未落,人却掉进一个宽厚的怀,抬眼一看,竟是状元郎。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有些羞赧,虽平日大大咧咧惯了,可除了南宫凌越,她还没和一个男人有这样亲密的接触,所以多少会觉得不自在。
男人笑笑:“小姑娘,以后可得当心些。”
南宫翾听了立刻垮了小脸,脸上是明显的不服气:“我才不是小姑娘!”
男人一听楞了楞,随即又朗笑出声:“好好好,不是小姑娘。——那你可是想来对这对子?”
“不错!”南宫翾昂头道,“我一定会对出来的,才不叫你小看我!”
人们看着她的模样,不觉善意地笑了,男人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踏上高台的那一刻,南宫翾就后悔了,可一看男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于是倔劲就涌了上来。他分明就是瞧不起我,她愤愤地想。可歪着脑袋瞧了半天,她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扫了一圈众人,脸有些挂不住。心里一急,额头便出了细汗。
“姑娘可想好了?”男人笑得愈发深,南宫翾则愈发窘,眼珠子在人群里逡巡,然后求救似的在初染跟前停住。
可惜,初染爱莫能助。莫说这个对子,就是再简单十倍,她也不会。
“春流时泛月丹香。”
踟蹰之时,一个清越的男声突然稳稳念道。人们惊愕地转头凝视,但见他负手缓步上前,眉眼含笑。而他面前的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纷纷让开一条道。
南宫凌越。
看着面前对着自己点头示意的男人,初染也微微一笑。南宫翾看到来人,则是满脸兴奋地奔了下来,扑进他怀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凌哥哥——”
南宫凌越未来得及回答,那状元郎已然拱手施礼:“公子好才华,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南宫凌越一笑,径自上台执起笔,在另一张红笺将刚才所吟之联写下。旁边仆从立刻接了来,将它悬于楹柱。
晴绿乍添垂柳色
春流时泛月丹香
对得好不好,初染并不大懂。不过听起来却很舒服,好像冥冥之中,真有山茶飘香。都说对联因人而异,若换了慕容萧,应该就是另外一番风情。
这时,台下的人又热闹起来,文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这副对联,普通百姓女眷则是稍稍散开去赏两边的茶花。
“凌哥哥怎么来了?”南宫翾撒起娇。
“来瞧我的宝贝妹妹,又惹了什么祸事。”他笑,满脸宠溺。
“才不是。”南宫翾气短,小声撇撇嘴,“我那是特意带风姐姐来的,哪里是惹祸。”
“好好。”南宫凌越顺着她,尔后转头看向初染,“在王府,可还习惯?”
初染点点头,因为不知如何称呼,所以只“嗯”了一声。
南宫凌越倒是笑了:“你还是这般拘谨,看来,该叫慕容多上些心。”正说着,突然一人走过来,恭声禀道:“公子,‘鸳鸯凤冠’已取,请随小人来。”
南宫凌越点点头,嘱咐了南宫翾一声“别乱跑”便上台去了,刚才散开的人群又重新围拢。但初染发现,除了南宫凌越,台边还站了两个陌生男人,此时正与那状元郎说着话。
“他们是谁?”初染问。
“应该就是榜眼和探花。”南宫翾讶然,“你不知道吗?洛城茶会,也是三甲簪花之时。过会儿啊,萧......”话音未落,周围又是一阵人潮,把她的声音盖了过去。南宫翾显然也被另一边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渐进的队列。
旁边一人看初染满脸疑惑,好心解释:“过会儿,靖宁王爷会给头三甲簪花。”
“啊,是靖宁王爷啊。”有人加入了谈话的行列,“我听说王爷要在茶会选妃呢,不知是真是假?”
“假的吧,都没什么信儿啊。王爷选妃,那是多大的事儿,怎么可能这样随便。”
曦凰慕容氏,权倾朝野的靖宁王,文采风流,亮拔超群。
“不是不是。”另一个中年男人插进来道,“我也听说了,说是顺天甄选。”
“什么什么?”
“就是用金蝶,那金蝶认了谁,谁就是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