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这时候,一声轻不可闻的呻吟,忽然搅乱了宁静,就像燕尾掠过湖面泛起的些许波光,只那么短短一瞬,又很快湮灭下去。
谁?
毓缡警觉顿起,凝神细听,可除了徐徐风音,淙淙流水,却是半分声响也无。
“城主怎么了?”瞧见他的异样,水芙蓉敛了思绪,加强戒备,右手不着痕迹地搭上腰间软剑,打量着周遭的目光很是谨慎。
“好像......有声音。”毓缡迟疑的回答让水芙蓉不由一楞,他竟然说“好像”,这么多年来,他何曾用过这样含糊的语气?!
“你刚才有听到吗?”毓缡皱了眉,直直朝河堤走近。
水芙蓉摇头,若是连他都无法肯定,那么武功平平如她,又怎会觉察到。
嘀嗒,嘀嗒。
水声么?毓缡负手沿着河堤缓步来回,找寻着声音的方位。站在石阶往下看,除了那泛着些许光亮的水面,跟前数尺之地,空空如也。
“下面有什么吗?”好奇之下,水芙蓉也忍不住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望了又望。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有些潮湿的台阶。
没有回答,毓缡径自迈开步子,慢慢沿阶走去,直到踩到一洼小水坑,才停了下来。那石块堆成的台阶或许是年代太久,又多走动,故而时时发出轻微的“咯噔”声。
芙蓉问他在看什么,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在了这里。仿佛冥冥中有那么一种力量,在前面不断地牵引着他的脚步和身体。
下一个石阶已经没进水里。水?她根本不通水性,况且这里也藏不了人。叹了一叹,毓缡转身准备离开,可刚抬脚,又听到断断续续几声呻吟。不同的是,这一回他却是听得真切,就连水芙蓉也隐约觉察道了。
是她的声音,不会错的。毓缡冷眼一眯,迅速而仔细地扫过四周,然后一个箭步跨入水中。岸边的水虽是极浅,才刚刚没过脚背,但刺骨的寒冷依旧如是。石阶背后,不知道为何竟有一方凹处,而那个让他动怒的女子,正昏昏沉沉斜靠在里面。
几乎是毫不怜香惜玉地,毓缡长臂一伸就扣住了初染的手腕,猛得把她从里面拽了出来,匆匆在水中淌了几步,毡衣下摆和鞋袜均已透湿。那原来阖着的长睫动了动,缓缓地睁了开来,仍旧是黑珍珠一般黝黑美丽的眸子,看到来人,她没有慌乱,反倒是清澈又无奈地笑了起来:诶,还是被你找着了,看来,咳咳......我真是跑不掉呢......
她剧烈地颤动着身子,苍白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虚浮的微笑,唇边一抹鲜红一直蜿蜒到下颚,咳得厉害了,那粘稠的血就一下一下地滴落,渗进厚厚的大毡里。见状,毓缡这才惊觉,那按在初染肩头的双手竟腻地难受。而心中腾起的怒火,也终于因为震惊只变作一句冷淡的嘲讽:就这样还想跑,不自量力!
揽过初染软绵绵的身子,毓缡打横把她抱上岸来,放在地上。可能觉察到背后的凉意,她禁不住抱紧了双臂,蜷起了身子,呼吸短促,脸上那朵灿烂而放的桃花,顿时黯淡不少。
“她怎么了?!”乍见这样的初染,水芙蓉也是吓了一跳,才走近想看得仔细些,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怎么吐了这么多血?
翻了个身,大约是触碰到旁边的温暖,初染不由向热源贴近几分,宝贝一般地把毓缡的手臂抱进怀里,那原本眉宇间的不安这才渐渐淡去。毓缡试图将手抽回,可摇了她几次也没有反应,最后,她竟撒娇一样地皱了眉嗔道:“别......别吵。”
“你......”毓缡有些哭笑不得,似乎每次她睡着,都是那么恬静,恬静地让人羡慕。十五,他忽然记起来,好像上个月的今天,她也是这般。思及此,毓缡的心陡然一惊,也没有心思追究她瞒骗逃跑一事,忙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幸好,没有发烧。
他舒出一口气,脱下她身上带血的毡衣,再解下自己的替她裹上,然后把怀中女子又拉近几分,索性让她整个儿靠在了他身上。
“呃......”睡梦中的人儿忽然又蹙眉,毓缡刚要说话,忽觉一道银光从她衣袖穿出,尽管很弱,但是他十分清晰地感知到了。
“城主小心——”刚才水芙蓉因看不惯毓缡对她的好,心里不是滋味,索性就站远了由他们去。而今看到这状况,心急万分却插不上手。
毓缡神色一凌,反射性得对怀中女子击出一掌,初染手里的短刀顿时脱落掉至一边,人也因惯性在硬邦邦的地上滚了几滚。虽力道很轻,可对于她无疑是雪上加霜,胸口一阵翻滚,“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她头一歪,倒了过去。
“城主,你没事吧?”水芙蓉匆匆奔至毓缡身边,见刀锋上有血迹,不由担心起来,怕他刚才一时措手不及而受了伤。上上下下仔细瞧了,确定无碍,这才放了心,继而恨恨地看着初染道,“她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喂,你给我醒醒,少在那里装死!”水芙蓉走过去不耐烦地踢了初染几脚,使得她原本侧卧的身子被摇晃地翻了过来。双眼紧闭,嘴唇干冽,一点反应也没有。水芙蓉蹲下身探她的鼻息,不由一惊,忙匆匆唤道:“城主——”
毓缡仿佛没听到似的,仍旧注视着手上的刀,突然,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霍”地起身走过来,捋起初染的袖子。——那白皙纤细的胳膊上,竟划了好几道新痕,虽然不深,但在那样一段藕臂,仍显得触目惊心,就连水芙蓉看了也是难以置信。
为什么?!
“该死!”毓缡握紧的拳就这样重重朝地上挥去,然后大笑出声,拼命地晃着那几乎断了气息的女子,就连水芙蓉在一旁也是看得心惊胆战,想劝,却又无从下手。他为了她,竟然如此失常!
“风初染,你就这样不稀罕我救你是不是?!”毓缡将他俩的手合到一处,慢慢将真气输入她体内,许久,那躺在怀中的女子终于有了反应。见状,他冷笑一声,取过短刀,对着自己的胳膊也是一道,然后强硬地送至初染嘴边:“喝下去。”
闻到这熟悉的腥味,初染下意识扭过头,但是无论她怎么躲,那温热的液体还是在旁边挥之不去,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口中不住地喃喃:“不要......我不要你的血......我不要欠......欠你东西......”
风初染,就因为你不想欠我,所以今天你选择了逃避,甚至不惜用痛楚来麻痹自己渐渐迷离的意识么?!
风初染,我究竟该说你高傲还是倔强,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你告诉我?!
“你不想我救你对么,可我偏要你欠我,风初染,我要你这辈子都欠我!”
“走开......走......”话到一半,那嘴却被某样东西生生堵上,那个男人的血,正如一个月以前的时候,源源不断地融入她的体内,驱走了寒冷、痛楚和一切一切黑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