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毓缡摇头,把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别人的过往,他从不多问,她,自然也不例外。而即便他问了,这个满身充满了防备的女子,又岂会坦诚?
可是,可是为什么她竟连这也没有见过呢……他记得小时候,一到元宵,那些住在附近的女孩子就会央着家人买花灯,即便稍贫一些的,也一定会来这里看,她们脸上明媚纯真的笑容,像极了火红火红的芍药。
而高傲冷漠如她,竟然为几盏花灯雀跃无比。双十年华,她是怎样走过来的,像一朵带刺的野蔷薇,处处防着人么?
“哦。”初染不解地点点头,然后自顾自转了视线,又迫不及待地朝着那边表演的地方去了,一门心思放在别处的她,没有瞧见毓缡眼中难以名状的光芒和叹息。
“这位姑娘,要不要来串糖葫芦?”旁边一个摊贩见初染样貌不俗,衣饰精致,立刻殷勤地招呼起来,因为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种节庆日子,富人往往特别大方,尤其是年少风流的大家公子,为搏佳人一笑,可是献尽殷勤。眼珠子一转悠,果然瞧见了不远处缓步而来的翩翩儿郎。
“姑娘,你有所不知,我这糖葫芦可是有口皆碑啊。就是郡守大人的小小姐,也是喜欢的紧,换了别家还不要呢。——姑娘买串尝尝,包你吃了这回想下一回。”
面对这位略显夸张的中年人,初染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太过,连带着气也有些喘,轻咳几记,她脆生生赞道:“老板可真会说话,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有意思的人呢。”
“嘿嘿。”那摊贩挠了挠头,“咱一个粗人,哪能跟姑娘比啊。——说老实话,这明汐城里美人儿不少,可像姑娘这样的,我还当真没见过,今儿可算是长了见识了。——诶,回头我定要和人说说去,我刘老三见着天仙一样的人啦,就是昔日红楼里的凝尘姑娘,怕也是比不得!”
那摊贩是越说越远,后来猛觉不对,一拍脑门,终于想起了正事来。“呀呀,姑娘你可别笑话我。——这?”他用询问的眼光看着面前二人。
“馋了?”毓缡看出她的心思,难得地戏谑道,唇边泛着淡淡的笑影。这一问倒是让初染有些不好意思,脸上还含着几分窘迫,她偏头低声道:“我没钱。”
听到这个回答,毓缡很是哭笑不得,怎么今天才发现,这个平日里聪敏的女子竟也带着傻气。拂开她脸边被风吹乱的发,他掏出一块碎银子递过去:“要两串。”
那摊贩听了,连忙利索地取下糖葫芦给面前的女子,脸上的笑容愈发地深了。
“谢谢啊。”初染不大自然地含糊了一句,然后接过埋头顾自己吃起来,心里有些纳闷:他怎么那么反常,怪人?!
摊贩见他俩一个含笑而立,神识沉敏;一个低眉侧目,面带娇羞,一边是傲世公子,一边是绝代佳人,简直是登对极了。
“姑娘真是好福气啊,天造地设哦。”半真半假地,那摊贩暧昧地又接了一句。可这一句,却让正津津有味嚼着糖葫芦的初染蓦的停了动作,脸上一红,也顾不得嘴里塞地满满的,匆匆张口解释:“呃,我们不是——”
“哎呀,你瞧我这嘴。”那摊贩作势轻打一记,“姑娘家总是不好意思的嘛,我这粗人粗嘴地这么一讲,煞风景,煞风景。”
“呼——”初染长叹一声,很是无奈,简直越说越乱,他们俩哪里登对了,她怎么就瞧不出来?再看毓缡,也颇为尴尬。
一时间,两个人都别开了目光,沉默不语。
摊贩是没瞧出来这怪异的气氛,继续滔滔不绝,看起来心情甚好。“姑娘,再一会儿可就是放灯的时候了,明汐城的相思河,很多人去的,听说许愿可灵了。”
“放灯啊?”闻言,初染顿时又来了兴致,“哪儿哪儿?”
“喏——,就那儿,你瞧着灯光移动的方向去,就能看着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初染一脸好奇地踮了脚张望,果然看到缓缓移动的星火,正要走近些,突然一个人流涌来,硬生生地把她挤进角落,还被撞了好些下,仿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黑色的娇小身影。原本身子就弱的初染,喘息声渐渐急促起来,步子也不大稳当。“啪嗒”,那手里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应声而落,在地上滚了几滚,狼狈地躺在了路边。
毓缡下意识想要伸手拉她,可那刚刚还近在咫尺的人,却仿佛隔了老远老远。眼前女子的容颜,渐渐在人海里湮没,让他觉得不甚真切,好似生在梦里。梦里的他们,是咫尺天涯。
待人潮退去,初染颓然靠在墙上喘息,脸色苍白。手,牢牢地捂着嘴,似是在强忍着什么。“咳咳。”猛烈的咳嗽,让她痛得弓起身来,手,不禁缓缓地擦墙滑落。
“你怎么了?”毓缡急匆匆过去扶住她,语带焦急,探究的目光在她渗满汗渍的脸上逡巡。
“没......咳咳......没什么。”初染艰难地想要开口说话,却终是断不成句,只得抬手用力地摇了几摇,“我......”
还想说什么,却被毓缡冰冷的语气打断:“我们回去。”说罢,他不顾旁人和初染讶异的目光便打横抱起她往回走。由于是逆着人流,所以怎么也走不快,这使得毓缡的脸色愈发深沉,仿佛镀了一层冰似的,刚才片刻显现的柔软全然不见。
“我不要。”怀中的女子发出一声微弱的抗议,冰凉冰凉的手,不安分地动着,试图想要挣开他的束缚,语气近乎哀求,“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别闹——”毓缡耐着性子,没有放手的意思,原以为她会适可而止,哪知这倔强的丫头竟然越动越厉害,心中恼怒顿生:“我今日纵容你,你别不识抬举。——要想死,就下去!”
“我死不死与你何干!”听他这样说,初染不禁冷笑一声,嘶哑的口气里是浓浓的嘲讽。她抬高头注视着他的目光,充满了桀骜与挑衅,“还请城主自重,你我非......非亲非故,咳咳,莫要惹人非议!”
闻言,毓缡果真脸色一黯,抱着初染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好!好!”大叫两声“好”字,他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蓦的松手将她推至一旁角落,逼得她踉跄几步,一个脚软,猛地跌坐在地上,膝盖也冷不防地磕了下去。
女子起伏的胸脯愈加剧烈,更为浓重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也吐出来似的,那短促而凌乱的气息,好像随时都会断去,苍白地毫无血色的脸,因此染上一层绯红,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抿了唇不发一言。
这时候的她,又变回了他们初见的时候,冷漠而倔强。
“你要死,我成全你!”毓缡冷冷说道,然后再没看她一眼,径自转身离去。就再同时,黑暗里闪出一个人来,对着他微微垂首示意。
“把她带回去。”
男人走到初染身边,刚要拉起重咳的她,却蓦的在一头乌丝间对上了一双黑宝石般美丽而不甘的眸子,即便在这样的深夜,这样璀璨的灯影重华,那光芒还是不弱半分。他的心顿时被什么撞了一下,原来,城主马上的女子,就是这般模样。
“咳咳!”鲜红夺目的血,顿时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
痛!她皱眉。
男人有些于心不忍:“城主——”
“不要他......咳咳......才不要他假惺惺。”初染攥着的手捏得死紧死紧的,胸前的衣服已经皱成一团,小小的身子,像极了冷风里摇摇欲坠的枯叶。她很苍凉地笑起来:“所有人都不要我了......你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
毓缡刚刚窜起的怒火却因这一句,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他不禁蹲下身来看着她,目光深邃。
“你啊,怎么就这么倔呢......”仿佛叹息一般,他抬手用衣袖擦去她嘴角的血迹,然后轻声笑了起来,“你赢了,风初染。——青玉,去雇辆马车。”
“是。”男人应了一声,又马上消失在了夜色里。
初染冷着脸不说话,毓缡倒也不介意,只抱了她继续走:“你喜欢花灯,我可以给你去买;你想要放河灯,我也可以替你去放;你若是这次没看够,大不了明年再来。”
“明年?”咀嚼着这个词,初染的语调突然平静了下来,也不再反抗。毓缡以为她答应了,于是安心不少,然,那突然落在手上的沁凉,却一直凉进了他的骨髓,让他不自觉地颤了一颤。
以前杀人,即使血溅五步,他也从未皱过眉。怎么偏偏一滴眼泪,却让他久久不再悸动的心,有了害怕?!
“若是有明年,那也是好的。”静静地,初染说了这么一句。这时候,她的咳嗽已经小了许多,气息也渐渐平稳下来,可这种云淡风轻的表情,却扎疼了他的眼。
“怎么会没有明年。”他宽慰道,“身子差,多调理注意些就好了。——回头让李大夫再瞧瞧。”
可初染像是没听到似的,头,松软软地靠在他肩头,眼睛,则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阑珊的灯火。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梦呓一般。
“我在想,如果死的时候,也有那么多那么亮的灯,我就不会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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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重新传了,以前这文耽搁了挺久的,说声不好意思。自己经常因为什么什么事的然后很久才过来传,以后尽量避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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