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已起,黄花正落时,不过倾雪园的满园春桃却依旧灿烂。
初染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窝在躺椅上睡了一宿,不禁嗔怪自己粗心。本就畏寒,通常冬日未到,她已经披上了厚厚的披风,燃起了暖炉。
掀开身上的毡子,看着自己身上多出来那床棉被,初染会意地笑了,这个苍,昨晚准是不放心又来过了,虽说是男子,可心细如尘,这些年,他把她照顾地很好。
站起身,她看了旁边的“旋绮”一眼,便走了出去,脸上依稀还有冰凉而熟悉的触感。昨天,似乎做了一个怪梦,梦里总有人不停地唤着“泠儿泠儿”。
泠儿?
初染咀嚼着这名字半晌也毫无头绪,索性甩甩头没有再想,毕竟只是一个梦,又何必较真。正低头理着纷乱的思绪,眼前突然冒出一双靴子,接着便听到有人叫“宫主”。初染蓦的抬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走到了宇奚门,而过了宇奚门再走片刻就是泠月四道城墙。
“是浅漠啊。”初染笑了笑,话说回来,她也有日子没来了,出了这样懒的主人,想必要把苍忙坏了,提起苍,似乎没瞧见人,若他早晨来过,照理是会等她醒的,因而问道,“苍护法呢?”
“护法今晨出门了。”浅漠回道,“宫主是有事吗?我可以让人马上带信。”
“不必了,我只是问问。”初染挥挥手,忽而想到以往的这个时候总喜欢喝果子酒,不过总是偷偷的,因为苍嫌她身体不好,拦着不让喝。“哦,你叫老张给我准备马车。”
“是。”虽有疑惑,可浅漠还是点了头,但终究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需不需要我调派人手?”
“不用小题大做,有老张跟着就成了,我不过是随处走走,一会就回了。”初染不禁莞尔。
“苍护法交代要我好好保护宫主。”浅漠一脸执拗。其实他对这个所谓的宫主知之甚少,对他而言,泠月的主人,苍玄比他合适的多。不过既然苍玄誓死效忠,他也无二话。
“他呀......”初染轻声嗔道,可眼眸里却是止不住的笑意。是,从她初识他开始,他便包容着她的一切稚嫩、任性和脆弱,若没有他,也许,从前的风初染永远无法走到今天。
看着眼前男子的微笑,浅漠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弱不经风,一身羸弱,真在街上遇了也只会觉得是个普通人,可偏偏那骨子里的风华和傲气又再难掩盖,有女子之柔,却不失男子之刚。
过了一会儿,老张驾车来了,初染冲他点了点头,算是致意,回头又跟浅漠打了一声招呼,就上了马车。随着一声吆喝,车轮在石子路上发出了“咯噔咯噔”的响声,草木从帐幔里缓缓而过。
出了屈曲的山道,再半个时辰就可以听见明显增多的人声,初染向来偏好芙蓉镇上的果子酒,甘甜醇厚,每每秋日,无论男女老幼均好此口,一时间,非但这酒价高涨,就连这制酒的果子也是常被人哄抢一空。
“老张,停这里就成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初染在镇口下了车,回头对老张说道,“傍晚再来芙蓉楼接我就好。”
“小姐千万别贪杯。”老张的眼里是了然的神色,他跟在风烬身边驾车已经十多年,也算是看着她走过来的。
初染闻言也难得露出了孩子气的表情,缠着老张的手晃了晃,娇嗔道:“我哪敢啊——还有,你可不许告状。”若让苍知道她偷偷跑出来,定又要不依,她可不愿看见他眉间那个大疙瘩。
“那小姐小心些。”冲着她的背影,老张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看到她回头后那张大大的笑脸,怜惜地摇了摇头。
街上摊贩的吆喝,嘈杂响亮,吃食玩物,也颇是琳琅。走到一间小铺子前,初染停住了脚步,掀开布帘对着里头正忙碌的女人甜甜地喊了一声:“戚大娘。”
“哦,是风姑娘来了。”那女人见了初染很是欢喜,热络地把她拉过来坐下,“你先等等啊,那酒我可早早地给你备下了,就知道你这丫头肯定是谗了。”边说,边进了里屋,“哎,你还别说,我这铺子虽然小,不入眼,可这果子酒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那当然了,否则,我能每回都往您这儿跑嘛。”初染笑道,“我这胃,早被您喂刁了,别家的我还不要呢。”
“喏。”戚大娘把小坛子酒递给她,“你可掂量着些喝,这老是咳嗽的人,多喝不好——对了,大夫怎么说,有没有开些调理的药?你说一个姑娘家,身子可是头等大事呢。”虽然她与她认识时间不长,可打第一眼瞧就喜欢了,难道真是“天妒红颜”,偏生让这么个如花似玉又通情达理的姑娘落上这么个病。
“还不就是这样,没什么的。”初染笑道。自从认识,这戚大娘每回见她总要絮絮叨叨地问,其实她自己就是绝好的大夫,小时候一个人呆着没事做,索性就把园中的医书翻了个遍,再者,不是说“久病成医”么,她算起来也抵得上好几个大夫了,连她都束手无策,这别人也是无奈吧。
“你看你手这么凉,是不是冷了,我叫我那口子给你生个暖炉去——”刚要起身,就被初染拉住了:“我天性就是这样的,即便是夏天,也会有些冰。”
“这样啊。”戚大娘点点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朝门口望了望,“咦,今天就你一个?上回我好象瞧见有个男人随你一道来的。”
“哦,他有事情出去了。”初染笑道,“再说,若是他在,我能这么大大方方跟您要酒喝么。怕是还没喝上,就已经被他埋汰死了,他看着我,简直跟看着孩子似的。”
“人家那是对你好。”戚大娘宠溺地捏捏她的鼻子,“我瞧他对你可不一般——”
听出她话里的意味,初染只好解释:“瞧您说的,他是把我当妹子疼呢。”
“你年纪也不小了吧,该早早地找个可心的人啦,你看你一个人这样跑出来,我也不放心不是?”戚大娘上上下下又仔细地打量了初染一圈,叹了一叹,“不过要找个配的起你的人,怕也是难喽。”这面前的女子,虽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头发也只松垮垮地挽了个髻,一副随意慵懒的模样,可偏偏就是如此漂亮,第一回见她,她还当真是以为仙女下凡了。
“我——”初染刚张口,却听街上一片闹腾,还隐约有推搡的声音。走过去掀开帘子一看,原来是一群乞丐窝在芙蓉楼前,而那掌柜则是一脸的不耐烦。
“这是这么了?”初染心中疑惑:芙蓉镇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些乞丐?
“哦,这都好些天的事了。”戚大娘也很是无奈,眉宇间是叹息神色,“咱们镇上接连来了好些流民,看着怪可怜的,起先这掌柜心善,给了些粥接济他们,哪晓得这一而再再而三,他们硬是不走了,你说他家又不是开金库,这好人也不能老当啊。”
流民?初染心下一沉,莫不是凤都出事了,还是柒澜和曦凰......想着,脚步便不由自主地迈了出去,连戚大娘在后头喊也没听到:这事都闹到了南境,想来也是不大不小了,可苍怎么没告诉她,他不该如此大意啊,难道是怕她担心?
“大爷,您行行好吧。”一个女人苦苦哀求,臂弯里的孩子饿得哇哇大哭,身上的衣服早脏得看不出颜色,补丁也是大块大块的,很多地方还被划出了口子。初染看着面前的人,感慨万分。记得三岁那年,自己也是这么狼狈地缩在酒楼门口,很累,很饿。
“掌柜,你拿些东西给他们吧。”初染递过些碎银子。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那些人见了纷纷道谢。
“你们是从哪儿来啊?”初染柔声问道。
“我们是苜城的。”一个人答道,“大概半月前,曦凰的军队突然冲进来把我们赶出去了,说苜城以后是曦凰国土,不准我们柒澜人住。我们没地方去,就一路走,然后就到了这儿。”
苜城?!初染咀嚼着这个名字,思索开了。若她记得不错,这苜城应该在西南边境,听说当年柒澜战败,两国由此定下“城下之盟”,将西部七城之六城割给曦凰,而剩下的苜城便作为两国共有,而今,曦凰竟然背弃盟约!
“六年后,我定要亲取柒澜,到时,你便是我的王妃!”
回忆着慕容萧的话,初染的心“咯噔”一下,莫非他真的动手了?!可若是如此,秋慕云不可能毫无动静,而毓缡又甚有野心,无论如何,她手中那三分之一的江山,定会不安稳。
“哦,这些钱你们拿着买些吃的用的。”初染一时不忍又塞了些碎银子到他们手里,见要推辞,便劝道,“即便你们不要,这老人孩子也缺不得。那个‘谢’也不必,我帮人也就这么一回。”
打发了那些人,初染心中着急。想不到出来一趟,竟得了这么个消息,看来她要偷懒也不成了。叹了一叹,她跟戚大娘道了声别,拿着果子酒走了。
看来回去得好好找找苍和浅漠,战事一起,泠月不可能置身事外。即便他们无心,秋慕云这个人也决计不会放任如此疆土给旁人,忍了这么多年,他这只豹子也是时候伸出爪子了,虽她与他相见不过寥寥,但以那几次所见看来,他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看似儒雅,实则犀利。
今日怕是等不到日落了,还是早早回去吧。初染这样想着,可突然又怔住了,她要怎么回去?老张要到傍晚来会来接她。雇车?有谁不怕死胆敢往泠月的地界去。走?零零总总坐个马车也要一个时辰,走,那得多久。
初染不由懊丧地在镇外的枫树林里停了下来,这进不得退不得,当真是为难。
怎么办?
正想着,忽然瞥见一个墨绿色的身影,斜靠在一棵树下。走近一看,竟全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