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很顺利。一路上吴鹏并不多话,也极少再探听什么,言语中少了几分戒备与刻意的讨好。一个颠簸,初染顺势倾身向前,右手自左袖抽出,银芒在空中带起半圈圆弧。
那小厮目光一凌,倏地将吴鹏往里一带,借以避开初染。哪知初染抿唇一笑,从容捡起掉落在地的簪子,施施然摘了帽子开始绾发。
“今日多谢大人了,之前不得已才有所欺瞒,大人莫怪。”
看清状况,吴鹏不由面色一窘,暗恼小厮草木皆兵,又见初染并未起疑,这才放下心来,赔笑客套了一番。
下得马车,风烬已在林中等候。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而归。
远远地,初染瞧见水生站在门外踟蹰不定,见他俩回来,高兴之余,却似有难言之隐,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开口。
“陈大哥有事吗?”
“呃,是这样。风姑娘,那天的事......我......你......”水生挠了挠头,他本就不善言辞,如今心急之下更是憋得满脸通红。
初染何尝不知他的心思,那日前因后果,他纵然仍有疑虑也定然知晓大概。关于鼠疫,关于凤兮,毕竟一切太过突然,他想问个明白也是人之常情。
“陈大哥真是实在人,我说什么你也信什么,这皇家的公主,哪有我这样的?不过是糊弄他们罢了。颜家这么多宗族,他们想查也查不全,当官的都是人精,一时半会儿不敢乱来。——至于疫病......”
初染顿了顿,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解释和措辞。并不是想遮掩什么,只是觉得村人太过良善,她不忍心打破他们对现实和未来的美好遐想,而残忍地揭开上位者那血淋淋的伪善。
“至于疫病,就如你那日所见。”
出乎意料,这次风烬不仅没有替她圆谎,反而反其道而行。初染想制止,却为时已晚。仿佛被人硬生生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水生颓然垮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骗我们?是不是弄错了?他们的确是发了烧,而且,而且后来病情恶化......他们是大夫,是御医啊......”他想起那日的火光,还有呛人的烟味,登时整个人一阵战栗。后退着,他忽然撒腿就往外跑。
“你做什么?!”
“我要报官,对,报官!”他喃喃着,慢慢由哀痛变为喜悦,黯淡的眸子突然迸射出两道希望的明光。
“那报官以后呢?你有证据吗?证明你说的是真。”
“我......”水生语塞,“可那是我亲耳听到的,而且在场那么多人,他们......还有吴大人,他肯定也知道。”
“知道又如何?”风烬步步紧逼,“陈之航死无对证,吴鹏和那些禁军也只会装聋作哑,但凭你我一面之词,谁信?!——既然做不到,那就不要做。”
“可......难道就让他们白死吗?我总不能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水生还是不甘心,“我知道你学问好功夫好,那你教教我,到底我该怎么做?”
“等。”
“等?”
“是,再等一些日子,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风烬微笑,这种笑容莫名给人以心安和信任。
水生半信半疑点了头。
“现在,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残忍?明明,他可以不用带着怨恨生活。”
初染摇头:“他是男人,有不能软弱的理由。我能瞒他一时,却不能瞒他一辈子。哥哥没有错,是我太过妇人之仁。”
这是真话,然,令她困惑的是风烬的态度。刚才的他,像极了慕容。
“哥哥今天,跟平日不大一样呢。”
“是吗?”风烬笑了笑,“有时候我在想,我以前是不是做错了......”
为了给她所谓的平安,他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百般呵护,然后用世间最美的园子锁住她的手脚,扼断她的翅膀,剥夺她的自由,甚至是爱人与被爱的权利。以至于十八岁的少女,尚不知人情百态,不懂自我保护,纯洁地像一张白纸。
他曾以为这是最好的,可是,当真如此吗?
颜舜华与凤钦沅,从耳鬓厮磨到形同陌路,已然无法回头。然,帝王画眉那一刻,她情不自禁一声“三郎”,脑中犹是当年如花美眷。恨之深,爱之切。在某天生命终结,她也能微笑着流泪吧。
那么,他呢?
如果,如果那时候他没有拒绝,她是不是还会爱着自己?
摊开双手看着掌心的纹路,他忽然重重咳出声来,四肢沁凉。
---------
明天,花嫁结束......我的天,这章怎么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