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俩窃窃私语,络腮胡子有些不高兴,轻咳一声,他故意端了佩剑上上下下地瞅。“我说这位公子,你们到底给是不给,弟兄们可都还等着呢。”
看着渐渐围拢的众人,风烬笑意微敛,初染面露寒芒。只不过,一个用儒雅掩去了惊涛,一个因面纱隔绝了真颜,以至于没有人察觉到此异样。
“小娘子可真香,不知是用的哪家香料?”一个瘦高个借故伸手欲掀初染的帽帘,却被她不动声色地偏头避开。
“这位大哥真会说话,我这香料还真是天上有,人间无。”初染气吐如兰,其音婉若清铃,极柔极缓,令人忍不住心旌摇曳。“不过——”她话锋一转,“我告诉你之前,咱们得先算笔帐。”
众人面面相觑。
“喏。”初染对着火堆遥遥一指,“瞧见没有,那里头烧的可是上好的柴炭,用的是“陈记铁匠铺”打的斧子。“陈记铁匠铺”你知道吧?前朝的前朝就有了,别说这刀刀剑剑,纵是剪子锤子也是价值不菲,曦凰靖宁王府中那把赤霄便是出自于此。”
赤霄,是王者之剑。
初染莫名一笑:“再来说这柴,均是不干不湿长短划一,而这白炭,更是进贡之物。我兄妹二人原本就留存甚少,眼下因为几位大哥又多用了好些。这略略一算,抹掉零头,总共是这个数。”同络腮胡子一样,初染也伸出一根指头晃了晃。
“十两?!”
“错,是一百两。”
“什么,就一堆烂树枝?!你打劫啊!”有性子急的已经嚷嚷出声。道上混了不少年,今儿还真碰见奇人了,这他们丢下铜板去好歹也能听个响,可她是连个渣子都没给剩下。
风烬牵着初染的手忍不住抖了两下,这似笑非笑的神情把众人惹恼了。络腮胡子率先拔剑,一脸阴鹜:“嘿嘿嘿,老子抬举你,你还真蹬鼻子上脸了。告诉你,这钱你给定了,这人,老子也要定了!”
“是啊,咱哥几个可一整年没碰过女人了。想不到我赵四倒了半辈子霉,竟也有走运的时候。——小娘子,都这份儿上了,你还躲什么。来,过来让咱们看看。”瘦高个阻住初染退路,一边笑嘻嘻地伸出手去,可惜他连帽檐还没沾上,就被风烬轻而易举折断了腕骨。
四周顿时静了,方才的嬉笑怒骂已然被凝重替代。他们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手中的剑握得紧了再紧。
白衣胜雪、温润如玉的男子,原来竟是个中好手、暗藏乾坤!
是他大意,太过以貌取人,将假寐的猛虎看做了家猫。怪不得这女子敢出言挑衅,不想二人是早有计较,因为无惧,所以平静,所以云淡风轻。
络腮胡子吓出了一身冷汗,头脑骤然清明。落草为寇这么些年,烧杀抢掠已是家常便饭,风雨如晦的日子,他不是没有怕过,可纵然再怕,也抵不过今日这般胆颤心惊。
喧闹中电光石火那一击,干净利落,完美地不可挑剔。
若以九敌一,有无胜算?或者说,能否全身而退?有那么一瞬,他很没骨气地想逃跑。
“公子好身手。”络腮胡子干笑两声,继而面色一沉,拔剑刺来。其余众人看准时机,也纷纷加入战局。
这一刻,他们前所未有地拼命,因为退无可退,不能退,便只有进。不过,他们仍然是心存期冀的,毕竟已多敌寡,耐心等待,必能抓到百密一疏之处。尔后攻其不备,以虚招将他缠住,以实招挟初染为质。
但是,他们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原先预计的持久战片刻便分出了高下。他们的刀剑没有碰到风烬分毫,而风烬手中的枯枝却划破了他们的衣袖。再然后,一道银芒冲天,他们只觉眼前一黑便软软瘫倒在地。脚踝处,多了一道极细的划痕,疼痛刺骨,想来是利器所致,却意外地没有见血。
承影,精致优雅之剑,薄如蝉翼,至柔至刚。当年,陈氏先祖便是以承影、赤霄二剑声名鹊起,以至如今仍然赫赫。
承影,数世辗转流离,直到某天,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下落不明的它只身入得悬山,一战成名。自此,承影、泠月与风烬作为三个不可分割的名词开始了它的传奇。
承影,虽名满江湖,却鲜少有人窥其真颜。因为以风烬的修为和地位,需要他亲自动手的情况少之又少,能与他一较长短者更是屈指可数。这一世,他总共用过三次。第一次是二十二年前悬山一役,第二次是五年前为夺黑曜石的凤城之行,而第三次便是今日,为了教训九个出言不逊的匪类。
“哥哥,杀鸡焉用牛刀。”初染这样笑他。
风烬难得的幽默:“这剑多年不用怕它生锈,所以拿出来使使。”其实对他来说,承影再好也不过是削铁如泥的利器,至于用在何时何地,他无所谓。反正横竖能帮到她便好,就像,二十二年前,他用此剑开始为她缔造江湖。
惨淡的呻吟仍在继续。
初染慢条斯理地走近,从一个人看到另一个,然后在络腮胡子面前停下。
“你,你想怎样?”长久的注视令他不安,声音也有些发颤。虽然看不见初染的脸,但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女子所散发出来的冰冷。
“你们本来不会如此,只要不过分,我都可以当作是一场闹剧。”这段日子,她实在太累,累到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做。她不想多生事端,也不愿招惹是非,但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该轻薄于她。因为,那会让她想起血红的上元之夜,想起凤端华,想起姬苍玄,想起毓缡,想起一切不该想的东西。那些记忆,会日日夜夜啃啮她的身,她的骨。
“你要杀我?”
初染没答,视线已然挪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刚刚你不是问我用的什么香吗?现在我告诉你,那是一种花,叫归晚,也就是——彼岸花。”
男人脸色微变,显然是听过的。
彼岸花,那是开在黄泉路上唯一的红色。
“等你咽了气,说不定就能看到了。”初染压低声音,“因为你跟我一样,都是要下地狱的。”
诡异的笑容,恍若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