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萧依约没有再来找她,并且撤下了原来的暗哨。初染则是将心思全放在了凤端华身上,每每午后总要去清晏堂小坐,一来是探她病情,二来是想再会会舒莲。不过说来也怪,这舒莲像是故意躲着她似的,只要初染在,她就必不露面,难得有一回撞见,却是极愤恨且隐忍的表情。闲暇时说起,凤端华也不过随意打发几句便扯了开去,听说她是去年冬天到的栖梧,凤端华见她伶俐这才留在身边作近侍,虽比不得陪嫁的几位,到底还是比较得脸。
中元这日,初染照例去清晏堂,只是凤端华并不在,似是去见颜后未归。颜洛嘉,自毓缡继位便专心佛事,鲜少露于人前,初染远远在佛堂看过她几次,却每每只见一个侧影,虔诚而哀伤。
“姑娘稍待,太后留饭,公主怕是要晚些才回。”一名侍女端上茶水,再低眉顺目地退下,偌大的外堂,只余初染一人。
鲛绡纱帐,竹帘珠幕,构造摆设倒是与她的所差无几。真正吸引初染的却是檐角一排银铃,微风拂过,音色各异,别有一番韵味。听着听着,她一时竟痴了,直到凤端华回来,她还恋恋不舍。
“说起这银铃,倒是有一个故事呢。”凤端华笑道,“听说颜府就有这么一个物件,姨娘初进宫时笑语,若是能挪了来该多好。本是玩笑,哪知这第二天竟成了真,也不知是谁做的,你说怪不怪?”
初染一听,确实稀奇:“莫不是那些宫人杜撰的吧?”
“起先我也这么以为,可后来问了姨娘才知不假。”凤端华突然压低声音,“姨娘可真漂亮,年轻的时候指不定有多少公子倾慕呢,保不准呀......”话没说完,自己倒先笑出了声。
初染亦是莞尔,自那日起,她与凤端华的关系不知不觉融洽许多,以往的芥蒂与防备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初染欣慰于这样的转变,毕竟来日无多,她也很乐意陪伴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看她欢喜,自己也不由觉得畅快。
“都说颜家是个凤凰窝,专出凤凰似的美人儿呢。”
凤端华脸颊微红,举起团扇作势要打,却被初染眼疾手快躲了开去。
“好你个风初染,竟敢笑话本公主。”凤端华提起裙裾便追,两人如此这般闹了一阵,直到初染体力不支,连连讨饶才算作罢。
“我以前顶羡慕母后了,真的。”凤端华忽然道,“虽然父皇有很多女人,但真正宠的只有她一个,无论母后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依着她。我不奢望我夫君从一而终,只求他能如我父皇。”
“嬷嬷说,他们大婚的时候,红妆绵延十里,整个伊歌城都弥漫这馥郁的茶香。所有人都认为那是天作之合,可是后来,什么都变了,就因为她!”凤端华的声音陡然一哑,整张脸因嫉恨泛出诡异的阴鹜,目光中赤裸裸的嫌恶打碎了初染渐渐丰满的迷梦,她想起凤钦沅难以自持的心虚和恐惧,颜舜华刻骨铭心的疼痛和怨愤,慕容萧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与利用,而凤端华,成了所有事件里最无辜,也是最直接的受害者。恨,她怎能不恨。
“他们说,就连我叔王也是她克死的。”
凤端华压低声音凑上前来,那亮得出奇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初染,看得她不甚自在。冥冥中,仿佛有一双手掩住她的口鼻,然后将她一步一步拖入泥淖。“咳咳!”一阵战栗,初染的呼吸浊重起来。
“你没事吧?瞧我,大好的日子竟说些不高兴的,平白冲了风姑娘。”凤端华又恢复了原先的温和柔婉,方才的戾气早消失地无影无踪,“你原来都好了的,怪我......”
初染被她逗笑,十五之日,她本就体虚,刚才那番玩闹又让她耗费了不少气力,咳几声在所难免,这凤端华信神佛,倒是较上了真,就连声音都小了下去。终究,她还是善心之人,只要她不知道她就是凤兮,应该就无碍了吧。摇摇头,她伸手去探凤端华的脉象,心下宽慰:“公主恢复地很好,想必过几日便可痊愈了。”
见她自己病着还处处为她着想,凤端华略微有些动容,想不到十八年来,唯一真诚以待的人却是她。凤兮啊凤兮,强压下心头的负罪感,她干笑几声:“你自己这样子,怎么倒先顾起我来了。”
初染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都说了这是老毛病,医不好的。公主身体康健,断不能因小失大,若是落下病根像了我,那可怎么得了。公主可是要千岁的人呢!”
初染这番话,虽有玩笑的意思,可到底是真心诚意。凤端华自觉理亏,想附和着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她该很聪明的不是吗?舒莲三番两次无功而返,可见她绝非普通角色,她说她杀过人,一个可以云淡风轻说着这般往事的人,怎可能毫无城府?!她为什么相信她,她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多么清澈的瞳仁,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卑鄙。
“今天,是中元了。”慌乱中,凤端华匆匆扯开话题。
初染“唔”了一声,记忆里相关的一切开始三三两两跑了出来,她陷入了零星遥远而美丽的过往。慢慢地,她抿着唇一桩一桩地想,想着想着,又不由温暖地笑了起来。
按捺不住好奇,凤端华问道:“风姑娘想什么这样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