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世上......真有这种药么?”拐过第三个岔口,舒莲忍不住出声问询,可在接触到她冰冷的视线时,又匆匆垂下头去,不置一词。
凤端华逡巡一圈,原本阴鹜的神色在瞥见回廊闲坐的男人后,登时变得和缓。“都在这儿候着。”甩袖,她款款向前走去。
慕容萧礼节性地点头示意,继而将视线抛回手中的鱼食,边撒边漫不经心道:“公主昨夜睡得可好?”
“甚好,多谢王爷关心。”凤端华佯笑,慢慢踱至他身边站定,她作势轻轻一福,却被慕容萧虚手扶住。
“昨夜端华薄醉唐突,不知是否扰了王爷清梦?若如此,先赔罪了。”
“哪里。”慕容萧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淡然道,“我并不记得昨夜见过公主,公主是不是记错了?”
慕容萧的意思是双方各退一步,有意将昨夜之事大事化了小事化无。凤端华何其聪明,立刻心领神会,笑笑不再多言。
小五见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池子,殷勤地递过剩下的一小袋鱼食。
“好个伶俐的奴才。”凤端华赞了一句。
浮在水面抢食的游鱼,立刻分成两拨围了些许过来。凤端华眉眼含笑:“想必王爷也知道,当日的及笄礼,不过是父皇为我招婿想出来的手段。”
听不出她话里的意味,慕容萧一哂:“你倒说得直白,看来我们的心思你也清楚的很。”
“的确。你说那些世家公子、名士大夫哪个不是怀了三分私心,他们要娶的是第一公主,是那个叫做‘凤端华’的女人,而不是我。——既然如此,我自然要挑个最好的,否则岂不委屈?”凤端华扬头看他,“父皇感佩慕容家的权位,王爷也需要栖梧的支持,而我,恰好对你印象不错......本以为这事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哪知王爷竟是个痴情汉子,为了一个女人犯糊涂。——王爷可知道,娶了我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可以用最短的时间,最少的人力物力,最平和稳妥的方法,名正言顺得到栖梧!
“王爷,到手的肥肉白白送给别人,你不后悔吗?”凤端华凑近他,目光里透着不甘。
慕容萧收了手上的东西,缓缓正过身来,冲小五扫了一眼。小五点头,会意地退了出去,站在廊外几十步远处。舒莲疑惑地望了一眼,随即又识趣地别过眼去。
“风姐姐虽好,可毕竟不是出身名门,与王爷有云泥之别,而我不一样。”凤端华一顿,“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不奢望我的夫君只此一妻,更不会进退无度恃宠而骄。”最后三句,分明是指东道西冲着初染来的。
慕容萧平静的神色辨不清喜怒,阳光潋滟,和暖地将他半个身子拢在里面。细细摩挲着手上的扳指,他微微一笑:“公主天姿国色,魏主也是亮拔不群,真真是一段佳话,我就自诩成人之美,功德一件了。而且——若非公主这会儿来,我家夭儿现在还在跟我使性子,岂能这么快就断了那不该有的念想。”
当初,他费尽心机想要扶正初染,为的是她第一公主的身份所带来的利益。今时不同往日,谁知这颜氏姐妹竟白纸黑字定过娃娃亲,一旦初染知道真相,定会义无反顾向着毓缡。栖梧虽好,但终究比不过她,他宁可多绕些弯路费些力气,也不愿多冒半分失去她的危险。有些事缓得,有些事缓不得。
见他如此护着初染,凤端华心有不甘,故意作恍然大悟状:“这么说来,我还算是帮了王爷。怪不得皇上待她这般好,原来是有如此渊源。真是羡煞旁人,姐姐算不算得享齐人之福啊?”
慕容萧终于冷了脸:“男未婚女未嫁,两者交心也算多个朋友多个照应。日后入了我慕容家的门,那便又是敝府家事,不劳公主挂心。还有——夭儿出身乡野,配不起‘姐姐’二字,公主还是收回吧。”说罢,他拂袖要走。
“慢着——”凤端华叫住他,“不就是个称呼,姐姐都不在意,怎么王爷倒上了心了?再说,她本来就是凤家女儿,是栖梧嫡出的长公主!”
短短几句话,有如惊雷乍起,四周寂然。
慕容萧看着面前冷傲犀利的女子,忽然感到了一种陌生。记忆里的凤端华,刚柔并济、瑰姿明艳,虽张扬,但绝不会大胆至此。
凤端华仰头,看着高大的阴影一步一步将她淹没。她知道惹怒狮子的后果,不是她任性冲动不自量力,而是实在别无它法。因为慕容萧太聪明,以她的道行想要糊弄过他,简直可笑。她咽不下那口气,她不甘心就这样变成权势的傀儡,所以,她选择了“进”,哪怕粉身碎骨。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慕容萧的声音很慢,也很平静,让人不辨喜怒,但往往这样的男人,是最可怕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了想要逃跑的冲动,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王爷没听清,我不介意多说一遍。”凤端华挺直腰杆,一字一字道,“她是凤兮,真真正正的第一公主,也是真真正正,和这个皇帝定亲的女人!我叫她姐姐,有什么不对?!”
慕容萧眯着眼睛看了她半晌,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是吗?——你确定,你们是姐妹?”
了然的双眸,看得凤端华一时心虚,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你这话什么意思?!”
慕容萧又不说话,只缓缓向她走去,长臂一伸,他轻而易举地将人锁在其中。
两张脸,几乎只有几指之隔。
凤端华不敢动,她屏息牢牢盯着面前微笑的男人。她忆起,那日杨柳春风,他与她擦肩而过之时,也是用异常温和的眸光令她心旌摇曳。明知是假,可仍是有那么一种魅惑,好像一个魇,就这样被魇住了心神,情难自控。
将她的慌乱看在眼里,慕容萧笑意渐浓,狭长的凤眼泛出一道精光。“刚才你问我是不是后悔,如果我真的后悔,公主会不会为此悔婚?”
凤端华狐疑地打量着他,她不认为他是那种会说“后悔”二字的人,况且,他也从未有过要她之心。瞬间的迷离顿时消散,她冷冷推开他的桎梏:“王爷莫要戏弄端华,既无心相娶,何必毁我前程?!之前我的确心仪于你,但这并不代表我糊涂,端华不才,也不至于厚颜到对一个厌我之人纠缠不休。我抢不过她,我认;王爷为她负尽天下人的作为,我也佩服。但——我得不到的东西,也绝不会让别人得到。慕容,你信不信,我会毁了她!”
“你敢!”慕容萧冷笑。
“我怎么不敢!”凤端华红了眼睛,“王爷你有名有权有家有势,可我呢,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偷来的!”
父皇,我是多么幸运地拥有着别人羡艳的全部。
十八年苦学的种种,盛名,还有尊贵的地位,她以为她是全世界最骄傲的公主。
慈爱的父皇,将她作为巩固权利的工具;冷漠的母后,让她亲耳去听最残忍的事实,然后疯了一样拥她入怀,泪流满面地唤着“端华”二字;所谓的裙下之臣,不过拿她作为平步青云的阶梯,或者锦上添花的饰物,那个优雅贵气的男人,更是微笑着将尖刀刺进她的胸膛。
“慕容萧,你们个个都当她宝贝似地哄着护着,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可你也别忘了,喜欢她的不止你一个,而她,也未必领你的情。曦凰靖宁王,如果有一天江山美人只能择其一,你会选她吗?如果有一天她在你面前跳下断崖,你会随她同去吗?——你不会,因为你舍不得!”凤端华很是笃定,“女人总是心软的,某些舍命相救的恩情,她能记上一辈子......慕容萧,为什么皇上能给,那个睁眼瞎能给的东西,你却给不了?”
“你这算是在讽刺我么?”慕容萧怒极反笑,“我看公主昨日醉酒,今日还不大清醒。难道你父皇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么?”
“哦?”凤端华挑眉,“倒要请教。”
“带有一点娇憨的女人很可爱,可一旦过头就是愚蠢;带有些许张扬的女人很勇敢,可一旦过头,那就叫做——找死!”慕容萧微微一笑,“从云端跌落谷底,从呼风唤雨到一无所有,锦衣玉食的公主和居心叵测的骗子,你要做哪一个?客居他乡、孑然一身,万一有个好歹,也无人替你烧香哭坟。公主还年轻,也许你有死的决心,但你可有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