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云霞蒸蔚,明媚如画,她一直走一直走,直至自己没了力气才不得不停下来。颓然靠于树下,初染疲惫地闭上眼睛,她逼迫自己不要去想,但秋慕云的话仍然清晰地萦绕在耳,不可否认,他说的句句在理。
抱紧双膝,初染把头埋进双臂。
“怎么坐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些地方。”
闻得一声轻叹,初染缓缓睁开眼睛。
风清月朗,面前的男人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眸中有温润之色。冰轮的辉光,映得他那掌心泛起一抹奇异的银白。记忆里忽的掠过一个相似的场景,只是那个少年的手不若他这般凉。
“快起来吧,地上坐久了不好。”毓缡摇着头将她拉起,手臂上一痕干涸的血迹很是突兀。初染也不问,只是取出布条替他草草绑扎好,旋即又笑:“怎么这样不小心,是被什么东西划到了么?”
毓缡含糊地应了一声,尔后牵过她的手道:“闭上眼睛,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初染下意识问道,一边细细地打量着他,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无奈瞅了半晌仍是一头雾水。嘟哝了句“这么神秘”,她悻悻地照做了。
毓缡的手有着长年握剑磨出的厚茧,这点和风烬还有慕容萧很像,不同的是,他的每每总是有点冷。
毓缡走得不快,初染可以听见他们两个的脚步声,这让她觉得心安,没来由的心安。就像当时,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也是这样被人牢牢握在掌心。
如果,如果可以一辈子都这样,也是好的。十五之夜,她曾经那样想。
“毓缡,你会做皇帝吗?”她问他。
“不会。”
“那你答应我的事,可能做到?”
“能。”
简单的回答,是他一贯的风格,但答得如此痛快,却叫她意外。
“毓缡,你今天很奇怪。”她忍不住皱眉,可他听了,只是淡淡一笑。
“是吗?”
云淡风轻的两个字,初染始料未及,正恍惚,却听他开口道:“好了,我们到了。”
到了?初染喃喃着睁开眼睛。林木森森,交错盘桓的虬枝之上,灯影重重,流光四溢,微风过处,铃动叶摇,铿然成韵。东风夜放花千树,四顾远眺,却是满目灿然,熠熠生华,仿佛是天上的银河落了九天。
毓缡,我想要世上最好看的花灯,那时候,她曾这般戏言。
“喜欢吗?”他笑。
“喜欢。”初染点头。自从皇帝驾崩,那三日之约也就不了了之,就连她自己也几乎将此事忘地一干二净。毕竟,这只是当日她一时兴起才讨来的许诺,再者,而今正值国丧,如此艳丽,总归不妥。
“初染,吹首曲子给我听吧。”蓦的,毓缡说了这样一句,“就以前吹过的那个,好像是叫《采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清音骤起,他踱步立于堤岸杨柳清风,指尖在树干上轻轻打着拍子,眉目安静。
同样的曲,同样的人,却是迥然相异的心情和立场。
“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毓缡,你说这歌儿有趣不有趣?”初染拽住他的胳膊,孩子气地笑起来,恶作剧一般去点他的眉心,嘴上嗔道,“喂,刚才还好好的,怎么我才吹完你就耷拉着脸了,这不是明摆着笑话我么?”说着,她作势就要走,却被毓缡一把拉住。
“你又给我乱扣帽子了,我哪里有笑话你。”毓缡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他弯腰从角落里取出两盏河灯。
初染一看,果真眼前一亮,也跟着蹲下来细细端详。比上回倒是小了些,颜色也素淡许多,大概是因为国丧的缘故吧。不过话说回来,她记得毓缡并不信祈福许愿之说,怎么今日也过来放灯。
再一瞧,他竟极认真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好奇之下,初染忍不住走过去想瞅个究竟,哪知才伸头,毓缡就把东西收起来了。
“这么小气。”
面对她的抱怨,毓缡讪讪一笑:“看着有趣,我也试它一回。”
闻言,初染禁不住乐了,掩嘴戏谑:“就你这样,心不诚意不专,肯定不灵,说不定,还偏反着来呢。”
“是吗?”毓缡笑笑,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笔,“我那是写着玩儿呢,你呢,要不要?”
“不要。”初染摇头道,“你写着玩儿,我是放着玩儿,咱们两个半斤八两,若是天上的神仙真发了火,好歹也做个伴啊,你说是不是?”说罢,也跟着将河灯小心翼翼地放在水面,然后双手托腮在一边蹲着看。
“毓缡,你说从这里出去,能漂到哪儿呢?”
“宫外吧,这是活水。”
“哦。”初染应了一声,忽的像是想到什么,又抬眼笑道,“毓缡,你听没听过‘红叶题诗’的故事?感觉跟咱们也有几分相像,说不定,这河灯呆会就被人捡去了。”
“毓缡,其实他们那样也挺好的。毓缡,你也一定要像他们一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