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她说我们......毓缡心头一暖,执笔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见他低眉不语,初染背过身去,故意拧眉嗔道:“喂,即便不乐意,你也开口说句话呀。”
“我不是......”以为初染有所误会,毓缡急忙出声辩解,面带焦色,直到扳过身子瞧见她抿唇忍笑的模样,方知上当。
看他又气又急又窘又叹,一个“你”字卡在喉咙半天也没有下文,初染笑得越发欢:“我什么?你又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却是半截子。哪个姑娘嫁了你,这辈子还不得气闷死。”
初染不过是笑言,可在毓缡听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幸福,多么遥远的一个词,可自从遇见了她,他便有了奢望,奢望有一天,他可以看见阳光,阳光下,她牵过他的手,说着“我们”二字。
“初染,我只是怕......怕我不能给你幸福。”
他眼中的落寞和迟疑,让她的心头莫名一痛,那战场上尚且气冲霄汉、无畏生死的男人,却对她说,他怕。
“毓缡,我问你,当日起兵反叛,你可有必胜之心?”握住他的手,初染目光炯炯,“既然没有,那你为何义无反顾?——毓缡,性命之赌你且做得,为何情义之择却做不得?!”
“因为你太好了,初染,我......”我怕委屈了你,我怕我毁了你,我怕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地呐喊。
“不,毓缡。”初染摇头,“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也会自私会任性会无理取闹,而这双手,也和你一样沾了数之不清的血......毓缡,其实我比别人都要脏,而且,还很没用。”
“毓缡,我不是快刀斩乱麻之人,不过,但凡我决定之事,即便是错,我也绝不后悔。”
“毓缡,我虽无父母,可一直都很幸运,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幸运。——只要你愿意,海角天涯,我都会陪你一起走。但——”初染补充,“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若错过,她将不再回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沉默半晌,毓缡郑重允诺,短短八字,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绵延许久的思念,终于迈过了时间之河。掌心里的温暖,虚幻且真实,若这是梦,他愿意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初染,我毓缡何德何能,竟拥有了世上最好的女子......老天,终究待我不薄。”
夜幕之中,他仰面而叹。
曾经一无所有的人,却在此时,因为一句话一声唤,顿时富有一切。
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初染,我答应你,但凡我有生之年,无论祸福贫贵,定会护你周全。——今日为誓,天地同鉴!”
出得中宫,已是戌时。
毓缡抬头望天,但见满目璀璨,月色甚好。御花园少人,除了稀稀落落几个守卫,便只有他一个人轻微的脚步。
离四月十七已近四日,自他飞骑入城的那刻起,便注定了魏家败绩。他九岁入主析兰城,期年之后,改之为“凤”,意与凤都并立。二十年风雨如晦,等待的只是这一天。他的计划很周密也很顺利,唯一的意料之外便是遇见了这个叫做风初染的女子,然后莫名其妙有了怜惜、纵容,还有踟蹰。他不知道,一个无心之人,原来也会心痛。
刚才情境,犹在脑中盘桓,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真真仿佛生在梦里。毓缡,你是多么幸运。想到这儿,他不禁微微笑了起来,直到一阵光亮迷了眼睛,这才停了脚步。
安泰殿,他怎来了这里?!
屏退众人,毓缡径直推门而入。空旷的大殿,龙椅上浅寐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对着来人笑道:“你来了,缡儿。”
看着面前男人惺惺作态的脸,毓缡顿生厌恶,胸中郁积多年的愤恨重新燃起。冷眼一步一步迈上高台,他睥睨着身边人,心中甚恼。魏子辰本欲伸手替他整弄衣襟,却被他狠狠挥斥开去。
“你恨不得杀了朕吧?”
“当然。”毓缡几乎是咬牙切齿,丝毫不念父子之情,“魏子辰,若不是秋慕云使计,我早将你千刀万剐。”
“千刀万剐......”魏子辰喃喃着这个字眼,忽的大笑出声。缓缓地,他从袖中取出一柄精雕玉饰的短刀,抛开刀鞘,注视着寒光中自己的倒影,半晌无言。伸手抚过犀利的锋刃,他的指尖顿时刮开一道红痕,反手递过去,他平静道:“不必顾忌他,你若要动手,朕给你这个机会。”
“哼,这种把戏你要玩几次?!”毓缡冷哼,他不相信他当真舍得自己的身价性命,顶多是像上回那样演个苦肉计罢了。
“这是最后一次。”魏子辰倒也不恼,施施然看着毓缡,某种竟有温润之色。
“你别以为我不敢!”毓缡顿时红了眼睛,情不自禁地握住刀柄,抵住他的胸口。一刀,只需一刀便可结束了他,结束这仇恨的根源。
“对了,这就对了。缡儿,真不愧是朕的儿子。”魏子辰瘦削的手慢慢攀了上来,那抹微凉惊得毓缡不自觉一颤。“缡儿,杀了朕,你便可以得到一切。”男人又笑,笑容里多了几分诡异。
蓦的,那刀子凭空一送,待他回过神来,掌中却已是腥热一片。
“哐当”,没有料到他真会如此,毓缡错愕地松了手,连连推开几步。
明黄色的龙袍,被左胸一腔红色渐渐吞噬。记忆里不可一世的男人,蜷身颓然倒在地上,猛咳不止。
“缡儿,你是在做什么?!”
殿门大开,随即是颜洛嘉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