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
她屏息前行,脚边是裙裾拂过丛蔓的秫秫声。
风起风落,暗香浮动。
摸索,她终于看见了不远处渐渐扩大的光点,一阵目眩,她再度睁开眼睛,面前竟是火红一片,灼烈妖娆的彼岸花团团簇簇、竞相而放。
两生崖?!
喃喃着这个名字,看着周围彩蝶蹁跹,她有些茫然。
“夭儿,夭儿......”几声呼唤,她的视线停留在崖边那分白色的身影。哥哥么?她想。脚步,顺着声音缓缓挪去。
“夭儿,来,跟我一起走吧。”崖边的男人微笑着向她伸手,双目澹澹,满面柔情。
她一步步上前,他一步步后退。
“骨碌碌”,脚下的碎石滚落悬崖,霎时没了踪影。而那身白衣似雪,就这样飘飘然浮于空中,眉眼含笑。
“夭儿,再往前走一步,一步就好。”
温润如风的话语,鬼魅一般地迷惑着她的身,她的骨,她的心。一步,再走一步,张着空洞的眼睛,她踮起脚想要去牵面前已近在咫尺的手。纤瘦的身子,斜斜倾立于凌空突起的岩块。
长风猎猎,那一袭湛蓝飞扬,仿佛是要乘风归去。
半空中抬起的脚,正要落下,却被一股力道拉住。
顿时,天旋地转,乱红飞尽,铺天盖地的黑暗,还有寂静。
“醒醒,醒醒。”
混沌中,似乎有人在推她。吃力地睁开眼睛,初染揉了揉略显沉痛的脑袋,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她的背脊微微沁出了薄汗,手,下意识一缩,须臾又被一阵暖意包围,偏头看了看,原是毓缡。“你回来了。”她白着脸冲他笑,想要起身,却被他摁住。
“做噩梦了?”边问,他边起身去桌边倒了一杯茶给她。初染道了声谢,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意识到指尖的麻木,她冷不丁一滞,尔后换了左手。毓缡站在一边不说话,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怪异。
“怎么了,今天,不顺利么?”初染忍不住问。
“不,很顺利。”毓缡接过空杯,重新折回桌前,高大的背影滞在那里,直瞧着手里的东西发呆,许久才道,“但我没有攻城。”
“为什么?!”初染震惊,“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么?”
毓缡摇头,长叹一声,他回过头来,照旧在她身边坐了,然后掰开她的手。初染下意识想躲,却被他牢牢握住,不能动弹。她的十个指头已经明显显出青紫和不同程度的僵硬,尤其是右手。“为什么不告诉我,秋慕云对你下了毒。”
当时凤都将破,他挥剑为令,然而城楼上的男人的一句话,让他顿觉五雷轰顶。
“毓城主,我这里有仅存的三瓶解药,你敢往前走一步,我就摔一瓶,走两步,我就摔一双,走三步,那就只好让风姑娘与在下同眠了。——毓城主,我数三声,你退,还是不退?”
“一——”他高高举起一个瓶子,一笑,然后重重摔下,声音,清脆无比。
“你给她吃了什么?!”他问。
“二——”没有回答,秋慕云含笑举起了另一个,瓷片落地的响声,尖锐地像一把刀,生生剜进他的胸膛。
“三——”最后一声,他妥协了。
“若不是他自己说,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都瞒着我?”毓缡握紧初染的手,喟然长叹。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怎么也这般糊涂了。”初染打趣道,“又不是鹤顶红,吃了就没得救。我那么怕死,不会轻易就让自己送了命的。”
“莫说这些不吉利的。”听她口口声声把“死”字挂在嘴边,毓缡不禁皱眉,“我知道你精于医理和毒药,也对你有信心,但是有些事情,不能有万一。幸好,秋慕云不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幸好,这次的毒不是不能医。”
“所以,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不是孩子,会照顾自己。”初染对他笑笑,看了看门帘,见久久未有动静,不由试探着问,“对了,紫笙怎么不在?”
“她拿药去煎了,过会儿就来。”毓缡道,见她神情有些闪躲,于是又问,“怎么,找她有事?”
“哦......没。”初染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奇怪,她不记得她有交代紫笙去煎,莫非......思忖间,忽见帐帘一动,送进一股药味,而来人,正是李仁河。“城主,药好了。”他冲毓缡点了点头,然后把东西搁在一旁。
“嗯。”毓缡应声接过,拿勺子舀了,放到嘴边吹了吹,然后送至她面前。看着那一身戎装,刚毅冷峻的男人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初染的眼睛顿时有些酸涩。
“怎么了?”见她一动不动瞧着自己,毓缡有些不明所以。
初染摇头,偷偷吸了吸鼻子,她咧嘴“咯咯”地笑起来,神情里满是调皮:“你这样子,好难看。”
闻言,毓缡一时愣神,上上下下看了一圈,不禁哑然失笑。刚才走得太急,他下马就奔了这里,一身铠甲,上头还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的确很是突兀和不雅。“呆会让紫笙来,我去换身衣服。——李大夫,先照应着些。”他放下药碗起身,笑容里有些尴尬。
“好。”初染点头,直到他出了大帐,这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将身子又往下靠了靠,“麻烦李大夫,帮我倒了吧。”
“姑娘为何如此?”李仁河问。他对毒只晓一二分,方才号脉,知她是吃了迷迭香草,十日之内无解便会四肢僵硬,毒气攻心。至于解法,他隐约记得有一味是乳香,可刚刚他无意扫了一眼,竟发觉这根本不是乳香,而是外观极为相似的没药。心下大疑,他唤来紫笙一问,再瞧了那方子,这才知晓其中蹊跷。
“秋慕云买断了所有解药所需的药材,我纵是知道解法,也无能为力。”初染道。那个男人做事,向来滴水不漏。
“没有别的法子吗?原药呢?”李仁河皱眉。这附近也有不少山林,若是仔细去找,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她这样做,分明是将唯一的希望亲手浇灭。为什么,他不懂。
“原药当然有,但是,这会让他分心。”初染摇头,“而且,我不能保证在十日之内可以找齐所有的药草,这个风险,我担不起。”
“你对我说这些,不怕我告诉城主么?”
“你不会。”看着面前的男人,初染笃定地笑了,“因为你希望他赢,而现在,我是他唯一的障碍。”
魏子辰不死,毓缡就永远无法摆脱这个梦魇,她不能自私到因为自己可以活着而一手毁了他的梦想。
一生一世遇此一人,她,也算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