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名此时已经完全不要脸了，一边跟一个小媳妇一样抽抽搭搭，一边努力地表达。
“除非……除非你还担心你爸妈，想要替他们扛掉这个债务！”
“我都听说了，是你爸爸赌博加胡乱挪用资金导致的欠债！你不知道……他们过得可好了，我亲眼看到的，顿顿有鱼有肉，有仆人伺候有庄园可以逛……你哥哥还被你爸送出国去进行专业培训，参加国赛了！他们过得那么好，可都是建立在你的牺牲之上！”
听雪名提到家人，贺家良的脸色变得很不好：“他把我送来的那天，我就和贺家家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们的死活我再不会管。等我经过了考核，就能得到一个新名字。贺家良这个人，在人世间，会完全消失。”
“贺家良这个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只要你人自由，你想改多少个名字都可以！”雪名立刻接上，也不继续哭了，“只要你跟我走，你可以拥有自己的新生活，你能够重新来过……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贺家被他弄得有些没办法，然后苦笑，“哪里都一样的，雪名，我根本就没有家了，我走了又可以去哪里呢？”
雪名几乎是哀求着看着他：“贺家你知道吗？我看过一些视频，很隐蔽的那种，就是他们这种混黑的，他们把一个就跟我们一样大的学生逼到角落里，拳打脚踢，拿着木棍，还有一些我不知道叫什么的工具，就把他那么按着，一下一下地，打中那个人的肾脏、胳膊、腿、脑袋，最后好像是活活打死了。然后旁边还有一个女孩，躺在地上，也被好多人围着……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对吗？”
雪名的描述带着表情和动作，而随着他的描述，贺家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甚至最后有点胆怯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
雪名看到贺家的脸色，心里就更加肯定了。
然而除了那几个女明星听着还有点怕以外，所有在场的人都不爽了。
靠！真把他们当成街头混混了！
老子要女人还用得着那么low的方式？！他们罩着的娱乐公司里都是上赶着要爬床的女明星！
加赋身边一个人看不下去，就要开口驳斥，然而却被加赋一手止住。
然后，一群真正的黑道大哥就看着雪名在那里胡说八道。
讲真，雪名没看过这样的视频，这几天记资料都来不及了，但这不妨碍他发挥想象力乱说一气。
管他高级低级，反正都是黑道，都干过流血的勾当。
他就算定了贺家现在还没有真正在这个组织做些什么，还不了解他们的运作方式。
“……我看到那个人流了好多血……我看到打他的人，欺负那个女孩的人，脸上都带着笑，好像很快乐，很幸福……”雪名感慨到最后，幽幽地问，“贺家，你真的期待，成为这样一个人吗？”
贺家只觉得自己被重击了一下，他的嘴唇蠕动着，但随即又沉寂下来，脸色黯然：“算了，雪名，我已经无所谓在哪里生存了，本来就没有人在意我。”
他神情低落，终于说出了这么多天一直在折磨他的事实：“我从出生开始，那个人就告诉我绝对不能给家族丢脸。我不敢有一刻的放松，每天练剑、学习，因为大家都拿我跟哥哥比较，跟同龄人比较，我不能让自己的表现配不上家族。”
“在我被送过来的那天，我才知道，原来我的亲生母亲根本就不是我一直以为的那个母亲，她早就死了。母……贺家夫人一直以来对我不是冷淡，而是讨厌憎恨。我是一个私生子，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家族和她的耻辱。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贺家的表情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她告诉我，我的生母，也是被她的父母，卖给我父亲的，她被迫生下了我，在我出生的时候还试图掐死我，我脖子上的胎记就是这么来的。”
“贺家夫人说得很对，我不被任何人期待，也没有人是真心对我的，我唯一的价值，就是在这里，替家族还债。”
“这个世界，原本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胡说八道！”雪名现在的表情和平日一样正常了，“世界之大，哪里都是容身之处，你现在只不过是情绪低落，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你好歹出去走走，先找找看，找不到再说啊！”
“而且，那种贱人型的人物说的话你居然也信？太让我伤心了！我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还能说我不真心？！”
贺家惨然一笑：“雪名，谢谢你，我相信你是真心的，我相信你。但是你真的不用为我做这么多。这里没你想象得那么不堪，加赋先生也没把我当成工具。是他给了我一条生路，把处于绝望中的我拯救出来，你不知道那个家族一开始是要把我卖给谁的……他给了我选择的机会，我不用去做……更加下贱的工作。我偿还债务的方式只是为他效力，这已经比我想象中好很多了。加赋先生说，我在这里也能够成长，能够生活，以后还能成为更加厉害的人物，不比在外面学到的东西差。”
“我还认识了一些同伴，他们的经历比我要凄惨得多。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世界从来都是如此残酷，这么多个角落，是阳光无法照耀到的。其实世界上哪里都是一样的，这里没有什么不好。”
贺家一副已经彻底放弃，已经认命的模样，但是，比刚刚下来的时候，动摇了许多，也真诚了许多。
眼见火候已到，雪名深吸一口气，站直了身体，神情终于变得严肃：“谁跟你说的没什么不好？谁跟你说的这里你能过得下去？谁跟你说，这些人能成为你的伙伴？！”
他直接指向沙发：“这些人吗？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你知道黑道是什么意思吧？你知道他们只是在蛊惑你吧？”
似乎感觉到了自己一直在被动摇，贺家试图要反击：“不是的……雪名你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活得这么轻松过，不用负担家族，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只要完成每天的训练量就行了，什么都不用思考。柳先生其实人很好的，还有陇先生，加赋先生……他们说，我在这里能够找到新的目标，新的生活，新的伙伴。加赋先生肯教我新东西，肯给我容身之所，还说我如果愿意可以去上学……”
“地狱里的目标，最终成为魔王吗？”雪名挑眉，脸上露出了冷笑，“他们自己都救不了自己，你居然以为他们是在拯救你？”
“贺家，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有这样一句话，‘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而这些人本身，就在深渊之中。”雪名看着他，眼神幽静，“他们自己都爬不出去，找不到一块岸头，他们凭什么拯救你？”
加赋瞳将手上的茶杯放下，表情变得很冷。
贺家张张嘴，似乎很是惊愕，不懂雪名在说什么。
雪名盯着他的眼睛：“贺家，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最爱你，最尊重你，最期待你，即使全世界抛弃你，也绝对不会背叛你。不跟我走，你对不起的人，只有一个，你辜负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贺家下意识地问：“谁？”
“这个人，就是你自己。”雪名指着他的心脏。
在那一瞬间，贺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贺家，如果你有孩子，一定会很可爱。”雪名突然又换了一个说法，语气变得轻松。
孩子？贺家的神情很惊讶。
“你从来没有想象过吧，咱们年龄还小。但是你也许会有一天，能够找到一个很相爱的人，你会跟她吵架、生气，一天到晚油盐酱醋、甜甜蜜蜜地生活，养一只天天掉很多毛害得你总要清扫的狗狗——我记得你是很喜欢萨摩的吧，那天和我们在爱犬之家看了好久呢——然后，最后，你们应该会生下一个吵吵闹闹的孩子。”
“你会教他剑术，你会用一个父亲的身份压制他的天性，你得逼他上各种补习班，你或许还会逼着他吃最讨厌的青椒。”
贺家听得愣然，雪名的描述相当具象化，生生让他觉得这一切真的近在眼前。
“你能够有一个真正的、完全属于你自己的家庭。”
眼见贺家听得进去了，雪名将真正的一刀砍下：“贺家，你会希望他也要经历你曾经历、你将经历的事吗？”
“你会希望，有一天你回到家里，发现他们，满身是血地在那里躺着，眼睛闭着，在你的眼前，永远醒不过来吗？”
雪名轻轻的一句话，让贺家浑身一颤。
与此同时，雪名侧眼看到，旁边站着的几个男人，也是脸色一变。
“贺家，你走出去以后，顶多是欠我一些钱财，这些你总归还得起，但是人命债，你还得起吗？”雪名也不在意四周越发死寂的氛围，继续道：“你甘心吗？你一辈子就被一群压根不在意你，压根不爱你的人决定了。你什么都没有经历，什么未来都不能自己去创造，就必须要走这一条路。”
“现在的情况是，能让你走出这道门的，不是我，也不是他们，是你自己。”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帮助你，而不是拯救你。”
“请你永远不要背叛你自己的心。”
雪名的眼神坚定而诚恳：“贺家，你背后就是万丈深渊，别后退，跟我走！”
中二孩子真他么难伺候！
这么一堆又浓又重的心灵鸡汤灌下去，我就不信不能把你掰回来！
雪名静下心，静静地看着他。
贺家的手在颤抖着，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我跟你走。”
“但是雪名，请你帮我给贺家家族一笔钱，算是我还了他们的养育之恩——这笔钱我以后会还给你的。”
“好！”
眼见贺家还想跟加赋他们说些什么，雪名赶紧一把拉住他的手，也不看其他人，直接就往来时的小门那边走。
此时，屋内已经是一片寂静。
“雪名君，”加赋瞳突然出声道，“如果他走了，我这边缺的人，一样要补的，其他顶替贺家良位置的孩子，可就要受苦了呢。”
贺家浑身一震，然而他停不下脚步。
因为雪名在推着他。
就差几步路了！
雪名不管不顾，一把打开门，几乎是把贺家良“扔”了出去，态度非常凶恶地道：“你给我在外面好好反省！差点就成黑社会了你知道吗？！我跟他说！”
然后又一把把门关上。
“电视上的反派最后关头总归要出点幺蛾子……加赋先生你还真的是不出我所料啊。”雪名转过身，“不过你用这样的方式想让我愧疚，大可不必。”
他还是走到加赋等人的面前，冷冷道：“引骗未成年的孩子走上不归路的是你，不是我。我承认我的弱小，我现在无法负担这样的责任。但是，这样的做法，真正的人渣，是你们。”
“真是厉害的小鬼，这演戏的功夫出神入化。”黑衣男子冷冷道，“真难以想象你居然只有十三岁。”
“可不是吗？贺家最是容易心软，一般在他面前哭的女生他都对付不来，”雪名轻笑一声，然后当着众人的面，把袖口里的橘子皮丢到了他们面前的烟灰缸里，“所以，你们才能用那么简单的骗局和这么一点点温暖就让他心甘情愿地呆在这里，不是吗？”
“贺家很单纯，所以他根本不清楚你们要他做的，是怎样的死士，也不知道他究竟会面对怎么样的命运。”雪名冷笑几声，但还是没有把这些人真正在做的，人体实验说出来。
他还承担不起真正引起这群人注意的后果。
雪名淡淡看着加赋瞳：“加赋先生，您是亲口跟我下的承诺，我相信您应该不会食言——毕竟，我们普通人，最大的愿望，就是从来不曾遇见过你们。”
出了酒吧门口，雪名赶紧叫来一辆出租车，拉着贺家上去以后，就开始絮叨：“你之后不能继续呆在立海大了，贵族学校也不可以，要是被你家人找到就不好了，就上一个平民学校……然后我找人帮你改个名什么的，要不就去东京吧，那里的学校普遍比较好，人也多，有机会你就出国留个学……记住在你大学前都不要担心钱，我会每月固定打给你的，该用就用……还有剑道什么的不能停，以后防身很重要，这不关你家族什么事，你以后都得靠自己了，这很不容易……哦对了，这事我们没告诉夏天，但是沉木是知道的，我、你还有沉木是唯一知道这些事的人，以后你就别跟任何人提了，就让这个噩梦彻底过去吧。”
贺家听着这些，眉目间的阴霾似乎褪去了不少，他听着听着突然笑出声：“雪名，我总算知道，晶晶接到你那些电话时的感受了。”
雪名气得打了他一下：“死阿良！你当我不怕啊！我进去以后都快吓尿了！”
“嗯。”贺家点头，微笑有些疲惫，却也真心，“我走的时候，没有跟你说这些话，现在补上：老师和剑道社那边，就拜托你了。”
“那还用你说？”雪名傲然抬头，“有我在，冠军就不会让给任何人！”
这一瞬间，他们终于回到了现实，一起笑了起来。
“会比较难，会比较孤独，但是不要怕。”雪名突然顿住，认真告诉他，“贺家，你必须足够努力，才能对得起这还未曾坠入万丈深渊的幸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