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理入职后的一个月，苏曼暂时没有项目可跟，以熟悉业务环境为主。同时需要认识合作的工程师和其他业务组同学，她天生是个脸盲，每天见一堆人，各种自我介绍，转脸笑容还没下去，基本上已经忘个精光。但是有一个人太让人难忘了，那就是LD女神朱绿柳。
一天她扑在电脑前进行公司制度考试，隐隐约约感觉周围一阵骚动，立即被眼前的动人的画面吸引住。朱绿柳坐在一张半圆形的红色大沙发上，后面是阳光明媚的落地玻璃，窗外十月的桂花开得正酣，阳光透过枝桠倾泻而进，給背光的她镶嵌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远远的看，整个橱窗仿佛一幅会呼吸的秋日油画，色彩暖色动人，光线层次有度。外界评价朱绿柳的美不在于精致的五官，而是令人倾倒的才情，她负责整个LD集团的视觉和交互设计，进入公司之前，在业界早已名声在外，她每次推出的icon图标风格，几乎会成为各大互联网公司UED争相模仿的对象，曾经力推的线形设计理论至今仍是交互设计师领域的主流设计理念之一。此刻她正在专注的和一位背影修长的男士聊天，十分投入，偶尔轻轻一笑，美丽动人，苏蔓最不关注八卦，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开会啦！”李珊合起手中的电脑，往会议室方向嘟嘟嘴。
“黄世仁晋升，天天逼我们在下班的时间开会算什么呀。”丸子抱怨的说。
大家纷纷拿起水杯和电脑朝会议室走去，李珊看了下表，快到中午吃饭时间，这个会议肯定会过饭点，所以冲了一大杯牛奶。
会议室里面的东面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燃尽图，上面红红绿绿的描绘着各项目的进度情况，黄世仁笑眯眯的靠在椅子上，大家纷纷安静的入座，一言不发，气压有点低。
“胖子”，黄世仁终于开口了，“你下半年计划ready了吗？”。
胖子浑身早已经不自在了，他知道每次这种情况，老板都先拿他开刀，“大概明天吧。”
“那今天先对一下各自手头的项目，看下你们这两个月的业绩情况。”黄世仁仿佛有点心不在焉。
“那么现在……“他环顾四周，”有谁可以拿出数据成果来review分享一下了”。黄世仁不轻不重的敲着桌子。
大家纷纷的埋下了头，由于刚入职不久，每个人暂时都还没做出特别明显的战果。今天气氛不对，谁review业绩数据就是撞到枪口上等死。一般互联网产品没有物理性的实体成果，辛辛苦苦大半年，多半是从数据上展现产品经理的个人价值，也是个人考核指标。对产品经理的考核一般分为过程指标和结果指标，由于各家公司产品情况不同，指标内容会有差异，但最具代表性的过程指标就是用户流量，也是有多少人使用你的产品，这是市场经济下客户用脚来投票的客观反馈。由于过程指标数据量较大且质量良莠不齐，因此出于产品健康度考虑，一般还会配套一个结果指标做质量衡量。像销售额、利润或者续费率等直接有商业产出的指标数据广泛的被当做结果指标。指标是有了，但是做产品是集合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哪里是谁神来之笔就可以马上立竿见影的，所以大部分人review数据时候并不好看。
大家都把目光投到李珊身上，就她的项目数据还可以，这种情况下一定是成绩第一的学生先上。李珊看了下大伙儿，无奈硬着头皮准备上。
“等一下，午饭时间到了，我觉得大家还是先吃饭吧。”苏蔓不紧不慢的说。所有人一怔，刷刷的投来感激涕零的目光，苏蔓继续说：“人是铁饭是钢！”。
黄世仁目光如炬，看了下手表，似乎从来没有人提醒过他类似的事情，看着苏蔓一会儿，忽然眯眼一笑，说：“先吃饭吧，下午2点，准时开始！”
所有人一下子放松了，边收拾东西边准备离开，丸子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冲她直点头。苏蔓拿着电脑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朱绿柳恰好谈完事情经过会议室，突然她身边的男士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苏蔓，嘴角慢慢溢开着一种诡异的笑容。苏蔓一怔，觉得这个人面孔好生熟悉，但又觉得不可能。脑子快速的进入搜索分析模式，自己虽然天生是个脸盲，但身体机能为自己衍生出一种气质辨识的弥补方式，精准度上有点差距，却也不影响自己正常交际。在她工作十余年中，类似这种气质的人并不多，长相英俊，服装考究，身材修长，眼睛深邃，特征如此明显，绝对不是过去的同事，应该也没这样的合作伙伴，更不可能是同学。苏蔓搅尽脑子也无法将眼前这位男士与自己过去生命中的任何一个片段进行匹配归属，但他的笑容是这么与众不同，这么的熟悉。
丸子冲到苏蔓身边，大喊：“哇，苏蔓姐，William正冲你笑哪，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苏蔓面无表情的回到工位，William？人生中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叫William的人。
一般来说，互联网公司对产品经理有着充分的尊重权以博得产品的创新力，所以规划都会准则大家各自的意愿，老板只要在总方向上把控即可，但下午的半年度计划过得特别艰辛。会议进入了一段无法描述的僵持阶段，大家都不说话。苏蔓是新人，暂时没有业务要求，大家正忙得焦头烂耳时，到楼下的星巴克給每个人定了份下午茶。推入会议室时，看到黄世仁铁青着脸看着墙上的PPT，一言不发，一旁的李珊盯着电脑沉默不语。
“我已经给你筹备了这么多资源，你却磨磨唧唧的拆分成多期发布，对内无法产生一鼓作气的效果，挤牙膏式的开发，哪来什么士气？战场杀伐，内部声势何其重要？”黄世仁黑着脸。
“项目又不是给自己人看的，重点是用户怎么看。一个新项目上线必须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测试和消化，根据不同阶段的用户反馈再进行调整，而不是一步到位式的做完。”李珊步步不让，“而且我觉得，赶鸭子上架做项目一定会出现决策错误，造成更多已投资源的浪费”。
“这个项目战线太长太拖沓，黄花菜都凉了！”黄世仁有点愠意。
“这种一招就轮英雄的方式对我的项目不公平，我不认为马上见效的就是好项目，同时也不认为日久见人心的项目就不好了，对于一个全新的产品模式，我们应该给予充分的调整时间。”李珊依旧不退步。
“你……”黄世仁憋红了脸。
“珊姐的项目这么好，出业绩是迟早的，黄世仁为什么非要这么快出完牌？”丸子不解，偷偷低头问旁边的胖子。
“他现在在晋升的关键时期，业绩是重要筹码，能不想赶鸭子上架嘛？”胖子说。“听说他的竞争对手黄觉最近爆冷门，有一个项目成绩出乎其料的好，正在准备发战报呢，本来总监这个位置对黄世仁来说是煮熟的鸭子了，现在有要飞的迹象”
苏蔓在一边默默的給大家发放着咖啡，一声不吭，突然一杯咖啡不经意得倒了，在场所有人都慌乱的跳了起来，拿资料的拿电脑的忙成一团，眼看着咖啡要流到电源插口处了，胖子眼疾手快，立刻“啪”一声关掉电源线，顿时投影熄火了，会议室里进入无电状态。
黄世仁看着这种情况，只好说：“今天先这样，下次再继续！”。大家解散。
“我可能在黄世仁底下混不下去了。”李珊从会议室出来后沮丧的扔下手中的资料，“今天算已经把他得罪光了。”
“珊姐，现在是非常时期，”胖子偷偷的凑过来。
“老娘就不做强权下的亡奴，要杀要剐随便，改我的产品，休想！“
”咱最多是阶级斗争下的战略性妥协，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单从后期获取开发资源的角度上来讲，也算有保障的，每次只要是黄世仁认可的想法，他在給我们争取资源时候就特别凶残。”胖子也过来开导。
“哎……。”李珊长叹一声。
“珊姐三思呀！再想想，你再想想！”丸子带着吴侬软语的口音有点像小孩子说话。
苏蔓喝了一口咖啡，看着李珊说：“如果上产品论剑呢？”
“产品论剑？？？”胖子、丸子和李珊同时惊叫起来。
所谓产品论剑就是各个产品经理之间的PK赛，论剑过程邀请总监以上级别的老板一起来评估方案，如果幸运的PK到最后，会选派一个老板亲自过来担任项目经理保驾护航，组成一个boss级的丫鬟嬷嬷伺候团队，七棵龙珠給你准备好，就等产品娘娘召唤真龙了，可谓举集团之力为之保驾护航。但是天下没那么简单的好事，产品论剑会就像后宫选妃，竞争之激烈难以想象，不脱三层皮连门票都拿不到。即便是入场了，那才是宫斗撕逼开始，各方利益在会议上拉锯，场内战火狼烟四起，产品经理就是站在中间的活靶子，总会成为各方利益分配不均的炮轰点。老板给力点的门派，还有人给你挡着点，想想刚入LinkData，李珊既不是皇亲国戚，又无门无派，老板还是黄世仁这样的，只有挨炮轰的份了，想想场面就够惨烈的了。
“你可以考虑一下，李珊，我觉得你可以自己去hold这个项目”苏蔓看着李珊。上产品会，李珊又何尝不想，现在寄人篱下做项目，碍手碍脚，不如拼一拼，说不定还真给自己争出一个自由的天地。
“进产品论剑会的门票还要黄世仁给，无利不起早，他肯定不愿意。”按照集团产品委员会规定，进入产品会的项目必须要TeamLeader同意并推荐才能进入个赛马场。
“他不过是想要一个临时业绩，我们给他一个好了。”苏曼淡淡说道。
“哟，说大话不脸红了啊，业绩哪里是你说要就能要到的东西？LinkData里都是世界名牌大学挤破脑袋进来的高智商人才，大家每天鼓足劲儿厮杀拼命，不都是为了业绩，这么容易得到，除非你是哆啦A梦！”大家正陷入沉思之际，雨露跌跌撞撞的撞门而进，长长的头发上挂满了湿漉漉的水珠顺延而下，显得脸上皮肤白皙透亮。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了，华灯初上的秋雨夜，一阵冷风穿破办公室温暖的静谧，寒意扑面而来。苏蔓突然感觉脚抽经似的发痛，小时候受过伤，这种天气总要发作个一两回。
雨露一脸放光道：“不过你还真是哆啦A梦，刚进公司居然被临时调用了，而且还是被伯格组征用！”雨露盯着苏曼仔细的打量，因为跑得太快，她脸上染上了一层绯红，微微气喘，吐气若兰。盯看了好久，她突然一拍桌子，脸上马上换了一种风格，继而转成娇笑，轻道：“进了伯格团队，哈哈，从现在起，咱俩是闺蜜，以后我天天去看你！”
苏蔓一脸迷茫：“伯格？什么人？”
“伯格你不知道吗？”雨露睁大着眼睛像看着外星人一样。
“哦，知道了，你喜欢的人。”苏蔓瞬间读懂了。
雨露脸微微一红，但依旧倔强的说：“对，我喜欢的，我也不怕全世界人知道他是我的男神，就算再高的珠穆朗玛峰，我也必须要拿下的山头。记住，你不许跟我抢，我已经预定下……嘻嘻”。
“雨露你想当珠穆朗玛的压寨夫人？”丸子闪着水晶似得目光，细若游丝的说：“会冻死人的！”
大家瞬间笑得前仰后翻，只有一边的胖子默默的去接了一杯热水递给雨露，返回桌前写着方案，不受任何打搅。
“我乐意，我会经常去看我的好闺蜜哦！”雨露一脸红通通，喝完手中的水匆匆离开，但不忘向苏曼抛了个俗媚眼。“等下会有邮件下来，你接收一下！不多说了，我还要赶回去开会呢。”她又一阵风似的飘走，连门都忘记带上。苏蔓回头看了下胖子，埋在电脑里，仍一语不发。
其他人这才想起苏曼调岗的事儿，炸开锅了。
“怎么会去伯格组，伯格现在在做电子商务呀，这可是这几年的重点项目。怎么征用了苏曼姐？”丸子不解。LinkData一直以IM沟通工具为核心，开发上下产业游，搜索、沟通、社交各领域的产品，用户群体分布于全球各地，唯独现在炙手可热的电子商务领域未攻破，成为媒体一直讥讽的笑柄，因此林总早在年初就宣布集团无论投多少钱和资源都要攻克下去的产品。
李珊看了一眼苏蔓，想说什么，但是没说出来，最后问了一句：“苏蔓，你认识William吗？”
苏蔓摇摇头，就一面之缘，连谈话都没有，说不上认识。
“不管怎么说，你可以摆脱黄世仁了，伯格是一个很靠谱的人，跟他做事应该没问题。”李珊又想起自己的手头上令人纠结的项目。
“但是，这样随意征用人好像不符合公司岗位调整政策，一般是要求入职2年以后才有机会被调配的，苏蔓姐才入职一个月不到，太奇怪了！”丸子不解。
苏蔓正想问几个问题，电脑上弹出未读邮件了，点击发现不是HR发的邮件，却是伯格亲自发送的邮件。
看完信，苏蔓没有直接回复，她发现脚跟越发的疼痛了，看了下时间，快下班了，苏蔓收拾了东西，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外面霓虹灯璀璨，密密麻麻的雨飘落在地面上，反衬着另一个水上的世界，轻轻的将脚踏在水面上，一阵抽痛让她忍不住吸了口冷气。门口开始陆陆续续的有车驶过，下雨天的高峰期，真叫人焦躁。
突然一辆车在苏蔓前面停住，车窗缓缓摇下来，一个英伦范的男人板着脸问：“喂，需要搭车吗？我送你！”
苏蔓想也没想，拒绝了。男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开走了。等车子开远了，她才想起来，车子里的这个男人好像就是William。
踩在水里，脚感觉越发冰凉疼痛了，苏蔓一瘸一拐的走到大路十字路口，希望能打到车，突然看到一辆红色的轿车开近停到苏蔓跟前，车窗内的是李珊。李珊笑着说：“我送你。”温暖的车内，缓缓如水的音乐，雨刮有节奏的划动不断密布的水滴，李珊开足了暖气，让人瞬间软下来。李珊从后座拿出一双平底棉鞋，说：“知道你有脚跟痛的老毛病，来，快换上”。
苏蔓试了下，发现非常合适。
“今天幸好你把咖啡倒了，否则还不知道和黄世仁搞得多僵呢。”李珊边开车边说，没有苏曼的及时搅局，我可能会和黄世仁撕破脸，到时候真的没法收场了。
“考虑下我的建议。你和黄世仁理念差异太大，无法勉强做到一起。”苏蔓道。
“自立门户……谈何容易，怎么拿业绩换门票？”李珊慢慢的念着，陷入了沉思，窗外车流如水，昏暗的灯光照在她异常白皙的脸上，透出一个温和的弧度。
“只要你想要去产品论剑，黄世仁那儿的门票我来搞定。”苏曼靠了靠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你……怎么搞定？黄觉负责的莫扎特项目是LD聊天工具下的个免费在线音乐功能，会员注册量增量一直稳定在30%的高增长量，最近半个月内居然爆发达到200%，这种复利式的增长虽然不可持久，但很惊人呀，这样的战报我们根本没有更耀眼的业绩可打败。”李珊叹气的说，从内心来讲，她根本不想帮黄世仁晋升。
“对手牌已经这么好了，我们肯定不能是什么会员注册量，必须是更高等级的产出。”苏曼谈到。
“是什么业绩？”李珊越发疑惑了。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苏曼调整好椅子，靠下去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下。
“难道一定要帮黄世仁晋升？”李珊问。
“我说给黄世仁业绩，并没有帮他晋升。这种看老板们心情的事情，我怎么能帮。”苏曼闭着眼，微微一笑。
“就你鬼主意多。”李珊陷入了沉思。
产品论剑会源自于公司的PK文化，这种文化的形成也是因为竞争激烈的市场，一开始只是根据大数据模拟市场用户和竞争对手的状况，然后产品经理用头脑风暴的方式相互捕捉对方思考漏洞，提出解决方案，谁的方案更完美，就可获得该项目的实施权，这就是通过思维围剿的方式，获得现实中的资源。一开始也就是产品经理秀秀智商，但随着文化的深入，PK的激烈性开始逼迫部分价值观相似的人聚集，凝聚成价值观捍卫者，这种非官方组织在经过数次破裂整合后，形成了公司巨大的文化财富——互联网门派的思考模型。而LD较为复杂的历史渊源又助推这种思维的具体落地聚合，公司最早在国外创业，因此聚集了一批海外IT精英，回国发展后，迅速壮大，又发展开了一大批土著精英，产品也随之本地化。在这个过程中，由于土著精英和海龟精英的价值观差异不同，对互联网产品的理念渐成南辕北辙之势，两种思考派系的在自己的产品领域绝尘而去，在LD文化体系里形成代表匠人精神的海龟派和创新精神的土著派。两个派别各自为道，道不同，如同宗教信仰不一样，精神上的冲突激烈而难以包容。
如今的产品论剑会就像格斗场，产品经理就是拳击手，在各自的价值观体系内激发人心的欲望，从而获得仕途的捷径。李珊深深的叹了口气，窗外琉璃似的灯光擦身而已，这个世界宛如灯海璀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