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齐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的时候,张浩手上拿着的奶油吐司还有一大块,于是张浩火急火燎地把奶油吐司塞进嘴里,表情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就着一大口牛奶,活脱脱跟吞下一个水煮蛋一样用手捂着喉咙。他知道林齐起身要走了,而自己接下来一个礼拜的日子还得靠他养活呢!果断没钱付账。林齐结完账,抬起头看了看食堂墙壁上的挂钟,又看了看张浩,用表情示意该上课了。张浩一直怀疑是林齐的脸上没有表情还是自己眼睛不靠谱,因为林齐大部分时间脸上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但有时候却又笑容分明,清晰得不太真实。完全就是矛盾的两个人啊,不,真的是同一个人,张浩晃了晃脑袋,莫明其妙。
宋佳宜站在宿舍楼的走廊上等着叶美准备上课用的书本,两个人昨晚打了鸡血似的的聊到了半夜才睡去,佳宜以为早上一定会困得起不来,而事实却是精神得很,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从宿舍到教室需要经过一条两侧种植梧桐树的水泥石板路。佳宜和叶美两人踩着同样的步子,踩过一段一段覆盖着泛黄的梧桐叶的树枝,发出喀嚓喀嚓断裂的声音。我们的日子就这么踩在了脚下,时间的断带一截一截被我们踩碎,支撑着我们蓬勃而脆弱的青春,走在路上。叶美看着两个人的脚步,想起了一句话,她说,“一个人上辈子走了很多的路,才会换来这辈子跟另一个人同样频率的步伐,走在同样的路上”。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这句话原本的意思,甚至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只是突然就想到了。佳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上辈子走了很多很多路来寻找我的吧,带着微笑,如莲花般盛开。
教室外的走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佳宜和叶美数着步子摇摇晃晃地站在了教室门口,叶美咧开嘴笑得很灿烂,她转过脸对佳宜说:“五十五步。”佳宜点头微笑着,眼神流淌着欣喜,清澈而温暖。不是因为从走廊尽头走过来得出了一个期待的步数或者因为觉得这是一种幼稚的行为,虽然这的确挺幼稚的,而是因为叶美的笑容,真实得不做任何修饰,就像人们都喜欢美好的事物那样的顺理成章。
张浩用一排洁白的牙齿加上一个领导视察的手势迎接了她们。佳宜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用手推了下眼镜,而叶美用怀疑自己走错教室的表情迟疑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用她后来跟佳宜的话说就是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人对她一脸殷勤地打招呼。虽然事实上那排洁白的牙齿并不是针对她。
似乎所有的老师都喜欢跟自己的学生讲自己的英雄事迹聊家长里短。数学老师十分钟之前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起了故事,舍长江文博毅然决然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本语文课本,隔着过道压低了嗓门问林齐,这真的是数学课吗?而林齐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窗外的树木已经从原来的郁郁葱葱长成了黄叶凋零,细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影子在林齐的桌上和手臂上摇摇晃晃,风和树叶摩挲的声音里有黄色叶子飘落,空气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燥热感,仿佛可以在风里看见画笔扫过的萧瑟的痕迹。林齐的思绪在秋天的阳光里奔跑。
一阵困钝感如洪水猛兽般将宋佳宜包裹起来,眼皮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人类与生俱来的睡眠所需无法拒绝,人类的弱点被占了上风,于是开始慢慢失去知觉,睡了过去。叶美强睁着双眼以她坚强的毅力躇着一动不动。
数学老师终于从十年前回来了,不过看他意犹未尽的表情,很明显对十年前那个班花同学的回忆依依不舍。张浩斜着眼在那若有所思“第一节数学课就讲恋爱史这样子真的好吗!”眼睛迅速瞟过四周,黑暗的角落里有几双眼睛不时散发出闪闪的亮光,如饿极了的野狼看见猎物般,两眼放光流着哈喇。几个花痴样的女生正深情地看着天花板双手作揖状,沉醉在数学老师花样年华的故事里。张浩顿时觉得背后一阵凉意,打了个寒颤。
林齐的思绪从风中绕了几个弯飘回来了。被眼前睡觉的睡觉,花痴的花痴,镇定的镇定,各种奇葩状况搞得差点没反应过来。老师示意林齐将下节课需要完成的预习资料发给同学们。林齐起身时,余光瞟到门外有个人影从教室后门走廊处缓缓向前移动,不时打量着教室里的动静,数学老师赶紧一脸正经地说:“下节课需要预习的大家都知道了吧”,表情充满亲和力。林齐拿着手中的资料走到宋佳宜旁边停下脚步,先将资料发给叶美,叶美顿时从恍惚里回过神来,林齐慢悠悠地在那捣鼓了一分钟,一副跟资料过不去的样子,将手中的资料慢慢整理整齐,看着门外影子走远再继续分发下去,而这一切叶美看在眼里。
有一种声音在脑海里回荡,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荡漾开去,没有终点,却会消失,有些动作微妙得难以被发觉,像是不经意的驻足,没有隐瞒,却终会有人察觉。我们不知道这一生会有多少次路过然后驻足,而这样的停留在青春的断层里却显得理所应当。
我看着林齐的眼神,透露着微光,我想,那些艰涩的预习资料并不需要被重复整理五遍,而佳宜你在睡觉,你一定很难想像他当时在你旁边停留的表情,确切形容起来叫面无表情。从我这个角度看来,整个班级里或许只有我发现,事实上,林齐为了挡住巡视老师的视线“艰难”地发着一叠资料,因为睡觉的叶美你。那样的场景在逆光里泛着暖色的金边,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记忆。有那么一瞬间,我出现了幻觉,就像儿时的记忆里,母亲用她那坚实的臂弯挡住了自己前面滚滚而来的车轮。而并不会有人发现我看到的这一幕,就像不会有人发现林齐在那个位置多呆了一分钟而已。
——叶美2007秋博客
学校的广播里飘出了熟悉的歌声,那句歌词记忆犹新,张浩听了整整一年的一首歌“听妈妈的话,别让她受伤……”,周杰伦特殊的唱腔风靡一时。张浩曾经在网吧循环播放的音乐,耳朵都快听出茧,而张浩嘴里总是会蹦出一句,“但我喜欢听。”再到后来,林齐的MP3里一直重复播放着周杰伦的曲目,“千里之外”、“本草纲目”、“夜的第七章”……,林齐知道,这些歌曲将伴随他走过无数个生命的年轮,或许在路边的商店外面停下脚步,因为一首曾经熟悉的歌曲从店里的唱盘里飘出,又或许街的尽头拐个弯在某个角落的摊位吃街边小吃只因为老板娘的收音机里传出那样随时能哼唱出的旋律。
中午的阳光参杂着些许燥热,天空没有一朵云,林齐抬起头,望向头顶的深蓝,天空似乎更高更宽阔了。林齐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关掉耳机带顺进口袋的MP3,静静地听着广播声散发出的音乐。张浩此时已经在古堡一样暗色外墙的宿舍楼里呼呼大睡了,他说,为了下午能好好学习,必须睡午觉。
舍长江文博打了鸡血似的从背后拥上来,搭住林齐的肩膀,说:“学校门口的商店里又出周杰伦的新海报了,一起去看看吧!”林齐看着两眼放光的江文博,更加确定这家伙是周杰伦的铁杆粉丝,正好自己也有空,便答应一起去看看。刚开始还纳闷为何不叫其他人偏偏叫自己,江文博边走边说:“刚才看你听到广播的音乐就摘下自己的耳机带,听得那么认真,一定很喜欢他的歌吧。”林齐笑了笑,像经历一场寒冬终于绽开的花朵一样久违了的轻松笑容。把自己的MP3递给江文博,江文博看了看里面的歌,笑容变得更加灿烂,做了一个明白了的手势。
经过学校大门口的时候,江文博从口袋里掏出两枚胸牌,递一枚给林齐带上,以向门卫宣告“我是走读生”,方才顺利走出大门。
“你怎么有这东西?”林齐问。
“作为舍长的我,这点东西小意思,哈哈。”
“soga。”
“什么……”
“没什么。”
……
江文博说:“这个就给你了,以后出入方便些。”
“那就,谢啦。”
……
林齐在校外的商店里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安静场所,最角落的阅读区,几张桌椅整齐地排列着,旁边的书架上放满了各种类别的读物,种类齐全。有学生插着耳机带安静地在角落里坐着,只为免费读完刚刚更新的名叫“lovelygirl”或“lovelyboy”的时尚杂志。当然,也有不喜欢教室或图书馆的学生,跑到这样的场所复习课本,就着一杯又一杯冒着白雾的牛奶咖啡。相比学校里面,这样的地方林齐是更加喜欢的。
人们总是轻易相信那些看似呈现在眼前的事物,而事实的背后我们都不知道有多少居心叵测或真心诚意,而对林齐来说,他是幸运的,至少他觉得自己身边出现的朋友,是人生里为数不多的安排,命运的安排,所以,他很珍惜身边的每个人,也许正因如此,他始终不知道江文博给自己的胸牌是花了好大的劲才从宿舍管理组那搞到手的,而他也无需知道。我们有时候只需知道安静地在商店的某个角落里看完一本又一本让我们的青春泪流满面的书,交织着慢慢倾斜的暖黄色光线,那样的日子在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再也找不到了,而我们的当下正拥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