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时间是一条河流,那么我们的身体就是船只,在河面上漂泊的日子,偶尔会看到有船相互碰撞沉落河底,也会有船只被卷入漩涡消失了踪影。
虽然水里暗流涌动,但也会有像我们这样相互捆绑并排前行。只是我们不知道,某天突然有船只缰绳脱落,我们是否还能平稳前行。脱落的缰绳是会继续前行还是就此消失。
因为之前繁重而又紧张的备考和学习突然间告一段落,叶美有点适应不过来,就好像有人天天在背后催着你看书做题看书做题,然后突然某天等你打开练习本的时候跟你说,“今天不用学习了。”,那样的不可思议。闲下来的时间对叶美来说真的是一种奢侈。
周末大家都没回家,天气也还不错,湖边的芦苇都成了麦色,山坡浅草上吹过的风就像海浪一遍一遍的扫过,像被涂改过的油画重新覆盖上金黄。
叶美坐在吧台上看着台上的辛源和林齐手指飞快地弹奏着乐器,你一句我一句在那对唱,虽然唱得很好听几乎没有瑕疵,但是他们开玩笑时看上去有点像在过家家的感觉。
佳宜坐在叶美身边,听着他们的歌声,回想起刚才见到辛源时的情景,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呢。
进门的时候辛源放下吉他,从台上跳下来,矫健的伸手充满了年轻的朝气。盖过眉毛的头发微卷朝向一侧,鼻梁高高地断进两条浓黑的眉毛中间,眼睛里充满了微笑。说话的声音很温柔,果然是个温柔的人呢。
“你好我叫辛源,是叶美的男朋友。”辛源伸出手很有礼貌的打招呼。
“你好我叫宋佳宜。”
佳宜的眼前在那一秒划过一道空白,她看了看叶美,然后没有再说话了。
“喂,你没事吧,又发呆呢!”叶美叫了好几声才把佳宜拖回到现实。
“啊,什么事?”
“我们去台上跟他们两个玩吧。”叶美说。
“呃??????”
还没反应过来,叶美就拉着自己的手往台上去了。
辛源看到走上台的两个女生,就换了一首歌,手指一边在钢琴键盘上飞快地跳动,一边转过脸对她们唱起来,歌声优美。
林齐不甘示弱,拿起电吉他,嘴里熟练的B-BOX接上摇滚唱腔即兴改编了一段情歌。
辛源一把将叶美拉到身旁,双手绕过她的肩膀,把她拥入怀里,然后牵着叶美的手放在琴键上,只让她不停的按动固定的按键,自己的手在旁边来回跳动,音乐依然听不出破绽。
佳宜的眼前再次划过一道白光,像是黑暗里突然被人划破一道口子,她呆呆的看着林齐,他会怎么做呢。
林齐突然间伸过手,把佳宜拉近怀里。自己的左手不断变换着品位,让佳宜重复拨动一整排琴弦。依然是一首不错的曲子。
有一种慌乱在歌声里被书写,最后书写成空白。
有一种心跳在音乐里被传播,最后传播成无声。
世界就这么静悄悄的没了声音。只有叶美和辛源的笑容,清晰而透彻。还有背后浅草清香的气息融进空气将自己包裹。
张浩坐在吧台边,看着台上的人,微笑着,笑容似乎有被修饰过的深沉。他拿起一杯饮料昂起头喝下去,然后重新倒上。
这样的日子就成了他们闲下来时候的娱乐。虽然功课还是有点紧张的,但是有时候会有这样的感觉从头发上冒出来,比如,“那些元素周期表和牛顿定律都见鬼去吧”,比如,“不就是个考试吗,命重要还是考试重要”。
但是也仅仅只是在娱乐的时候这么想过。然后等上课和晚自习的时候拼命地翻着课本,将每一页书生吞活剥。
晚上佳宜都会看书到很晚,当所有人都关了灯,黑暗里剩下少得可怜的亮度的时候,叶美就会从宿舍楼外面的铁栅栏爬过。
辛源站在围栏外面,看着爬过去的叶美,在夜里笑容依然有盖不住的温暖。
“回去吧,小心点。”
叶美简单的一句话,然后转身往宿舍走。转过头的刹那,微笑常常丢失在黑夜里,寻着微弱的灯光也找不到,然后有一抹淡淡的忧伤重新爬上眼角,叶美的担心如同佳宜眼里划过的那道白光在那一秒现出轮廓。
“叶美,你还没告诉他你要离开的事吗?”
“嗯。”
风似乎越来越猖狂了,早上出来的时候能感觉明显的凉意。张浩给自己披上了长袖校服外套。
“佳宜,把身份证给我一下吧。”张浩一脸严肃的表情,教室天花板的风扇竟然还在转着,只是变得很慢很慢。
“要身份证干嘛?”
“借书证过期了,我帮你一起拿去重新办一张。”
“哦,诺,给你。”
张浩接过证件放进了钱包。
周末剩下佳宜自己一个人,所有人都说他们有事走了。佳宜坐在食堂的餐桌前,无聊地一口一口往嘴里扒着饭,一个讲话的人都没有。
张浩和林齐都说,“天气变冷了要回家带点衣服。”
叶美说,“辛源找我有事情,要出去一下。”
甚至连江文博都说,“城里有个乐队来演出,我要去看看。”
然后所有人就这么一哄而散了。
快吃完饭的时候,佳宜的手机响了,是叶美。
“佳宜,快到酒吧来,有急事。”叶美的语气听得出慌张。
然后是突兀的断线的声音。
佳宜连饭盒都没来得及洗,直接盖上盖子装进背包里。带着紧张的神色踉跄的往门口跑去。
跑进酒吧虚掩着的门时,周围空无一人,只剩下吧台后面的挂钟来回摆荡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当佳宜拿起电话准备回拨过去的时候。舞台上突然响起了音乐,是自己听过无数回的熟悉旋律,还有那些熟悉的声音。
“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
所有人从舞台的后面串了出来,然后彩色的丝线和泡沫在空气里喷射出来,落到自己头上,佳宜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在最后那句“生日快乐”里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下次不要这样了,担心死我了。”佳宜的声音夹杂着啜泣声听上去有些颤抖,然后继续说,“谢谢你们。”
“可是你们怎么知道我生日的。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身份证在我这呢,诺,还给你。”张浩看上去有点调皮。
辛源把大家准备的礼物全部搬了出来。
佳宜打开第一个盒子,是江文博送的一副耳麦,那是江文博最喜欢的三副耳麦里挑选出来的。
打开第二个盒子,是一台MP3,按下开机键,里面穿出辛源和林齐的声音,这是他们两个为佳宜特别创作的一首歌曲。林齐知道佳宜家的经济条件,知道她什么也不缺,这样的礼物应该更有意义吧。
打开第三个盒子,有点重,里面是一罐婴儿奶粉,这是叶美送的,上面有张字条,“佳宜,每次你都给我泡好牛奶等我回去,现在这瓶顶级奶粉记得给自己泡一杯哦。”
打开第四个盒子,是张浩送的,里面有一张飞往江北的机票,字条上写着,“佳宜,陪我一起去参加复赛,林齐也去哦。”
佳宜的心里像是被人倒进一罐五味杂陈的调料,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汇去形容,有酸的,也有甜的。
“佳宜,这将是我在这所学校最后一次给你过生日哦。”叶美不经意的一句话。
那些分辨不清楚的味道加上叶美这句没来由的话,让佳宜刚刚湿润又风干后的眼角重新闪烁起光芒,然后光线沿着眼角滑落,哭得稀里哗啦。
感动,在那个时刻充斥,而忧伤也在那个时刻爆发。
叶美不经意的话,辛源全部记得住,包括那句,“这将是我在这所学校最后一次给你过生日”。虽然叶美没有说什么,但是辛源在那时候皱了皱眉头,虽然他也没再说什么。
辛源依然像往常一样送叶美回去,只是在路上的时候,他走在后面步伐变得很慢,一句话也没有说,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走了很长一段路。
叶美从铁栅栏围墙上跳下去的时候,回过头来依然是辛源温暖的笑容,在夜色里反射出模糊的光晕。
心里有种莫名的伤感往头上涌。
“辛源,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
叶美满脸的泪水在背后投过来的光线里看不见。但是可以清楚的看到不断上下颤动的肩膀,以及前面清晰回荡着的啜泣声。
辛源放在铁栅栏上的手在黑暗里握得更紧了,只是夜色里看不见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的指节。在听完叶美所有的讲述后,他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你要加油。”
原本横亘在喉咙的那句,“我会等你回来的”硬生生的被咽了回去,变成了,“你要加油”。
林齐他们坐在候机厅里,所有人都沉默着。佳宜红着眼睛低头看着脚底的地板,好像这么看下去能把地板盯出一个大洞,然后跳进去什么也不用想。
本来应该是大家来安慰叶美,离开了不要太伤心,路上要注意什么,要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现在反倒是叶美在旁边安慰起佳宜。
“别哭哦,去那边我会经常跟你们联系的,放心啦。”像这样的话。
只是说完这些话之后,叶美总是抬起头失落的望向大厅入口处,似乎在寻找什么,或者在等待着什么。
辛源没有来。自从那天晚上说完之后,就没出现过。
辛源背靠着舞台下低矮的墙,一动不动的坐着。墙上的钟突然咚咚咚地响起来,他起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她走了吗!
有种莫名的冲动突然往头上涌,辛源爬起来往外面跑。
拿登机牌、办理行李托运、过安检,在毫无感情的广播女声中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过安检的时候,叶美回过头,眼睛有点难受,然后迅速转身消失进通道,怕再看下去,眼泪就会轰然砸下来。
佳宜把脸埋进林齐的脖子里,泣不成声。林齐看着大片大片落进地面的玻璃幕墙,巨大得如同天幕的玻璃真的冰冷得没有温度。
叶美看着脚下越来越渺小的建筑,江源县原来这么小。那些江水看不见流淌,像是小时候画画时随便涂上的颜色。看着这块地慢慢的消失,看着看着,悲伤再次从胃里往喉咙涌,侧脸靠在玻璃上,泪水把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脸上一阵一阵的滚烫和冰冷相互交织,在心里盘根错节。
辛源看着斜斜冲上天幕的飞机,从喉咙里哽咽出一句话,“我会等你回来的。”哽咽着,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