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宫太后均是面容阴沉,陌修隐约觉察出事态严重,东太后望了身侧女子一眼,见她并无隐瞒之意,这才开口说道,“圣旨是从安德宫出去,怎能有假?我们也只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你的意思是,当初你们准备了一份假圣旨,就在大事即成之际,却被掉了包,促成现在的皇帝顺利登位。而掉包的那份,也是假的?”陌修一脸难以置信,两宫太后对视片刻后,肃穆点头。
“那先皇,可有留下圣旨将这皇位传授于谁?”
“没有。”西太后摇下头,“先皇驾崩之时,只有几名宫人伴在身侧,那时候他早是神志不清,况且,后期朝政疏松,很多事交给了丞相一手打理,若说真有传位圣旨,也没人亲眼见过。”
“那依照西太后的意思,唯今之计,就是找到皇上手中的那份圣旨。”陌修神色冷静,思忖周全,“是否有可能,圣旨已被毁去,死无对证。”
“不可能。”西太后话语笃定,眸中簇起坚毅,“历代传位圣旨,是绝不能被毁的,当年的一口气,本宫硬生生憋到现在。”
手掌在红木桌上轻捶,东太后亦是愤慨,“若不是他抢先一步,今日的皇帝就是厉儿。”
西太后抚着那造型奇异的指套,红唇紧抿,嘴角轻扯出一抹微笑,陌修抬起头来,从那双虎视眈眈的眼中,瞧出了嘲讽与野心。东太后有时候性子急,却藏不住话,西太后较之,则沉稳有心机的多。
风妃阅走出寝殿,才步行没多久,就看见李嫣急匆匆赶在自己前头,向一边而去。
她躲在铜柱后,见女子左右环顾,神色有些紧张,风妃阅紧握袍角,急忙跟上前,李嫣望向四侧,见没人后,便弯腰钻入那片隐秘的竹林。
风妃阅站在入口处,踌躇不前,不止一次,皇帝一有烦心事就会来这,这片林子,似乎刻录着他和李嫣的很多事。
迎面而来的冷冽让她屏息前行,竹林深处,自是比一般地方要寒冷的多,已经有了初冬的气息。风妃阅刚跟进去,就听得细微的谈话声透过尖细的竹叶传来,她找了个隐秘的假山藏匿其中,只探出个脑袋来。
“你怎么会在这?”李嫣一把扯过背对而立的女子,“万一让皇上看见。”
“皇上?皇上怎会看见,姐姐,你是不是以为他还会来这呢?”娇柔的声音带着几许说不明的嘲讽,“这个地方,你还是放不下吗?”不用回头,单从这般声音,风妃阅也能知道她是谁。
“倚葶……”李嫣神色依旧平静,“这只是一片竹林罢了,该放下的,我早便放下,反倒是你,为何还要勉强抓着不放呢?”
“你这话是何意?”施婕妤哆嗦着双唇,眼中迸射的冷意被刻意掩藏,她眸中带泪,一手指了指自己心口,“放下,说说简单,李嫣,我一直拿你当姐姐对待,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放下?”
“倚葶。”李嫣拉起她双手,“我知道你心中有不甘,可世事便是如此,莫要再强求,我守着这片竹林,并不是放不下……”
“姐姐。”施婕妤出声打断,“我心中的痛,你不会懂,没人能懂。”
幽怨的语气徐徐而来,她趔趄几步,在边上的石凳上坐下,“皇上回宫了,这些日子,他景夜宫里一步也未踏进过。”
李嫣坐到她跟前,轻声劝慰,“娘娘不在,你总要给他些适应的时间。”
施婕妤摇下头,什么都没说,坐了没多久,就孑然起身,她并未走出林子,在原地徘徊后,天际突然下起小雨,淅淅沥沥飘落。女子站在园中,轻柔的纱裙旖旎在地上,不多久,发丝就被雨水淋湿,她正对着风妃阅的方向,这样望去,恰好看见她苦涩地弯下红唇,身子,冷的瑟瑟发抖。
“倚葶……”李嫣揽住她双肩,忙将她往一边的假山中拖去,“你身子还这样弱,当真不要命了!”
风妃阅见二人消失于视野中,她弯下腰,弓起身子跟过去,择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藏身。假山中隐约有火光从石壁间的狭缝中照射出来,原来,里面自有水月洞天。
“这……”施婕妤奇怪地环顾下四周,见里面不止有纱灯悬挂,还有些简单的笔墨纸砚,“想不到,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李嫣不好意思地收拾下东西,“我喜欢清静,平日里在凤潋宫忙完了,我有时会上这坐一会。”她将随手画的东西收拢,叠放在石桌上,“所幸,没人会过来打搅。”
“咦,这是什么?”施婕妤望向四周,见石壁上刻满琳琅满目的图纹,乍一看,并没有内容,像是随手涂鸦,却清清楚楚记着每一天的日子。她站起身,循着那些标记一路望去。李嫣面色紧张,赶忙掩饰道,“这是平日里随手画的,你快些坐下休息会吧。”
“姐姐。”施婕妤唤了一声,李嫣才转过去的身子顿住,慢慢别过头来,“怎么了?”
女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纤细的食指继而点上那石壁,“这个日子,我记得非常清楚。”李嫣面色苍白,顺着她的手望去,粗糙凹凸的壁面上,承载的,是她唯一能留下的一些东西,施婕妤双目如刺,被淋湿的衣衫贴在身上,越显单薄,“那是我被皇上接到他身边的日子。”
李嫣喉间堵塞,一个字吐不出来。外头的风妃阅屏住呼吸,一颗心更是悬起,紧张非常。
“说到底,终究是我对不起你。”施婕妤软下语气,见李嫣僵站着不动,她执起女子的手,二人一道坐下来。
“姐姐,你还记得当年的事么?”
李嫣双目在鹅黄色的纱灯下微眯起,她靠着冰冷的石壁,视线,穿越时光,落在很远的地方。
“瞧你笨手笨脚的样子,快,麻利着点,这些,还有这些,统统洗干净了。”一名姑姑双手叉着腰,手中细长的柳枝在女子身上抽过,面色狰狞的令人惊惧。
“姑姑,姑姑莫要生气。”李嫣甩手将水渍擦拭在衣袖上,她疾步上前,两手挽着那名姑姑的手肘,“浣纱宫哪个不知您脾性最好,这丫头手脚倒是勤快,只不过笨手笨脚,我啊,替她向姑姑您陪个不是。”
“就你嘴巴最甜。”那姑姑指了指地上蹲着的女子,“迟早被她气死,我也不管了,好人遭罪,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谢谢姑姑。”李嫣忙不迭点头,上前蹲下,将收集来的衣衫归类分洗,她侧目瞅了瞅,见管事的已走远,这才埋怨说道,“倚葶,你这性子,只有被别人欺负的份。”
女子抬下小脸,她眉目清秀,笑容干净,“有姐姐你在啊,怕什么。”
李嫣拿她没办法,纤指在她额头轻点,“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
浣纱宫的日子很是清苦,再加上施倚葶生来性子软弱,手中的活自然也就比别人多了好几样。后院中,二人的床铺紧紧挨在一起,待到夜深人静后,李嫣见四下众人已经熟睡,这才将脑袋从锦被中钻出来,一手轻推了推边上的女子,“倚葶……”
被窝动下,晶亮的瞳仁对上李嫣,她声音压得极低,“姐姐,你也没睡吗?”
“我睡不着。”李嫣下巴枕在手背上,发丝有些凌乱,熄了灯火,房中虽是漆黑一片,施倚葶却犹能在皎洁的月色中,看到她脸上的红晕。
“倚葶,你有喜欢过人吗?”
女子跟着面色酡红,赶忙摇下头,“姐姐,你胡说什么呢。”
李嫣神秘的勾起嘴角,她小心翼翼在锦被中摸索半天,伸出之时,手上挂着一个剔透的玉扳指,“好看吗?”
施倚葶接过手去,将那扳指瘫放在掌心中,她将中间的指环对着外头明月,双眼眯起,“真好看,你从哪来的?”
“是别人送的!”李嫣甜蜜地将锦被拉上肩头,“他说,他会接我出去。”
施倚葶握着扳指的手紧了紧,洋溢的笑容顿在小脸上,忽闪的眸子,镌刻出几许不愿接受的闪躲,“是,是么。”
“倚葶,你怎么了。”李嫣慌忙伸出一手握住女子皓腕,她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只要我能走出这浣纱宫,我一定带你出去。”
将扳指还回到她手上,施倚葶勉强笑开,眼中的不舍及无助清晰呈现,“姐姐,那人是谁?”
李嫣将扳指握在掌心中,眼中,坚毅无比,“我们只在御花园的假山中见过几次,天太黑,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是,他的声音好听极了,我听过一次,以后就再也不会忘记。”
“可是,他真的会来接你吗?”
“一定会的。”李嫣笃定,“我不能确定,却隐约知晓,他是这宫中之人,我请人看过,这扳指非一般物件,只有皇子才会有。”
“真的么?”施倚葶跟着惊呼,目光惊羡,“姐姐,他也没有见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