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二芽子被我骂了一声直咧咧,嘴里碎碎巴巴地念叨着什么。
我倒也没去多问,手上霍开老大个口子,疼地我直吸凉气。一手捧着掌心一边对孙二芽子的婆娘喊:“大嫂子,家里有酒没?”
那婆娘瞧着我手上直冒血珠子,瞪了自家男人一眼,忙去屋里头拿了一小坛烧酒给我。我接过自己咕嘟喝了一大嘴,转头喷在自己手掌心里。
“咝!咝!”这下疼地我直咧嘴,忍不住又把孙二芽子骂了一通。
只是这疼来地快去地也快,没三两个呼吸就只剩发胀得难受,倒也没多难忍,毕竟我皮糙肉厚的,也习惯了。
这期间心里老觉得异样,转头又看了那雕像几眼,还真是如孙二芽子嚷嚷的,与我有那么些像,那眉眼和鼻子就和我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就是气质不大像,我可没那么知书达理温柔可人的范儿。
“呸!忒像!忒不像!”我暗自骂了一句,对孙二芽子说:“这雕像值不了多大银子,要是有钱花不完的富人家买去摆院子里还行,得了吧,我先回去把手包扎一下去。”
孙二芽子直道可惜,好容易有发财的梦好做,一下子就泡了汤。
孙二芽子的婆婆大概是觉得我白来一遭,做了些苦力不说,还见了血,不大过意的去,就塞了好些个大白萝卜给我,瞧着拿稻草困好的架势,保不齐是拿去卖的。不过我也不矫情,提溜着萝卜挥挥手就走了。
回去路上还听见孙二芽子那碎嘴一直念叨着那雕像雕的就是我,还和他婆娘说,保不齐是哪个学工的小子看上我了,才雕了这么大件。
我心里只叫好笑,有谁看得上我?四方镇最下作的贼偷,无父无母无钱无权,连脸蛋也没有,看得上我的也就城东头富人家门口讨饭的小叫花子了。
这样一想,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
夜里,躺在漏风的破茅草屋里唯一的床榻上,我怎么也睡不着。
床榻就一个,以前都是陆郎睡着的,他整日里弯腰读书,得睡床,不然早晨起来筋骨就受不了了。我呢,冬天就把桌子擦了铺几件就棉絮将就盖了,夏天就容易地多,把自己编的草席往地上一摆就是个床。
现在我睡在这床上,怎么睡怎么不自在,总觉得这么平的床,哪儿老膈着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会试的榜单下来了,陆郎的名字没有在上面,是落榜了,还是还在外面与那小贱人一道,根本没去会试?”
床上还有陆郎好闻的气息呢,怎么能不想他?
只是想着便连道那小贱人赵环环也一道想了进去,想着她与陆郎山盟海誓,想着她梨花带雨地求陆郎带她走,想着她躲进陆郎的怀里哭……我都没能在陆郎怀里哭过呢,那怀抱我多么的舍不得啊?
可是陆郎说,男女授受不亲,他要等到金榜题名时,坐着高头大马来接我,那时候他才能安心地抱我。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陆郎是读书人,有气节,怎么能和别的臭男人一样,只想着这种羞事?
“陆郎啊陆郎,你的怀抱早就给了那小贱人了吧?是不是连床也分了她一半了?你可是读书人呀!”
我明知道那些所谓的什么气节是骗我的傻话,可我还是傻傻地想着,也许他和赵环环也是相敬如宾呢?
“哼!如果是鳞九渡,恐怕直接就抱着走了吧!”鬼知道我怎么突然想起了那个迷之少年鳞九渡,想起一个月他在河边的山洞里给我脱了衣服,还按了我的肚子,一想就觉得恼地慌,脸都要羞红了,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长得好看也是流氓一个!”
胡思乱想了老半宿,只觉得迷迷糊糊要睡着了,突然心里痒痒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眼睛就睁开来了。
这一睁眼,好么,差点将我吓地从床上跳到横梁上去——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娃打着个灯笼站在我床头,灯笼红晃晃的,脸白兮兮的,又穿了件白衣服,乍一看和鬼似的。
“你你你!”我抄手从枕头下拿出一把菜刀来——我是怕赵无明那老匹夫晚上来偷袭,睡觉前藏着的。
“你好呀李鱼,好久不见!”这小女娃伸出手对我招了招手,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可爱甜美的笑容来。
“你谁啊!”我惊魂未定,这大半夜在这荒郊野岭的一间小茅屋里,土匪都见不到半个,出来这么个小女娃一看就不正常。
“我是白凤啊,我们白天才见过的!”
我还未怎么明白呢,这小女娃灯笼晃了晃,就变成了一座比门还要高的雕塑,直接将我这年久失修的小茅屋戳了个窟窿。
“你……鬼呀!”
我惊叫一声,扔了菜刀就往外头跑,大半夜的出现这么个东西,谁不怕?
我可是瞧的真真儿的,那雕像可不就是白天孙二芽子菜地里挖出来那宝贝疙瘩么?好么,这东西居然成了精,晚上还能变鬼,不得吞了人啊!
“李鱼,李鱼!”
那甜甜的声音还在我后头跟着,我转头一看,差点吓得半死,那么大个雕像就和跳鼠似的一蹦一跳朝我追来,把我那破茅屋和菜地都毁地一塌糊涂。
这时候,我再瞌睡的意味也醒地不能再醒了,一边叫着“救命”一边往林子里跑,刚跳下床都来不及穿鞋,脚下都跑地疼了,保不齐又是在哪儿伤着了。可我哪敢停下看看哟,恨不能插了翅膀飞出去再说。
“鳞九渡!鳞九渡!”
几乎下意识地,我就往苍狼山的方向跑。苍狼山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只仿佛记得是在南边儿,我也压根忘了鳞九渡说这几天他不在家的,就一个劲儿往前面那座山跑,疯了似的。
“我怎么住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呀!”眼看着那雕像优哉游哉蹦跶着朝我靠近,这时候我想哭的心思都有了。
“李鱼!李鱼你别跑呀!我们真的认识的!”
那雕像还追在我身后头叫着。
“放你娘的屁!老娘这辈子什么时候和你这么个怪物认识了!你要吃人去城东头去,那儿富人家多,一个个肥头大耳和猪似的,别吃我呀,我那么瘦,煲汤都没一锅的!”
我也不知道我嘴里骂了些什么,反正乱七八糟的感觉把我这辈子说得出来的几个字都骂出来了。
我也不晓得跑了多久,反正喘地可以,起码有五六里地,跑地怎么也跑不动了,就抱着一棵什么树趴下了,四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呼,呼!”喘着气往身后张望了许久,那蹦跶的影子总算是看不见了,好容易一颗心能放回肚子里了。我还想着是不是做梦,甩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痛地我眼泪都掉下来了。
我一边纳闷着,一边打量这山林子,应该就是附近的那座山,地面上除了落叶干干净净的,那是有樵夫砍过灌木捡过柴的。
“怎么个事啊,最近我运道不济连鬼都找上门来了?”
扶着树站起来,脚下火辣辣疼,伸手抹了一把,黏糊糊的,我知道是血,可是也没啥法子,只能踉踉跄跄地踩着树叶走,念叨着别钻出个嗅着血腥味来的野猪就好。
“李鱼,我是白凤呀!”
正走着后背突然一阵阴风灌入,大夏天的,冷地我狠狠一哆嗦,下意识转过身来,就看见那白衣服的白凤站在我身后,也没打着灯笼,脸还是那么白刷刷的,和自己能发光一样。
“妈呀!”
我吓得直炸毛,拔腿就跑。可跑了好一会儿也没觉着跑出去一步,麻布的腰带被她从后头拽住,撕都撕不开。
实在跑不动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今天是要死了,要死了,心里委屈地紧,一嗓子就哭开了。
“李鱼,你哭起来有眼泪呢!”泪眼朦胧地,我瞧见白凤也蹲了下来,伸出白惨惨的小手在我脸上抹了一把。她肯定不是人!手都冷的和冰一样,一下子又哭地更惨了。
只不过天性使然,哭着也不忘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多骂两句:“你他娘的不是说废话,谁哭起来没有眼泪啊,你哭你也掉眼泪啊……”
“我没有啊,我们都没有眼泪的,你也不应该有才对啊!”白凤很认真的说。
鬼知道我怎么突然就不哭了,瞅着白凤看了老半天,竟然发现她好像也没想着要吃我。“你特么在玩我?人哭起来怎么可能没有眼泪?”
“因为我们是鱼啊!”白凤眨巴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我。
“呵,呵呵!”我抹了一把眼泪,抽搭两下,“你脑子坏掉了,要么就是我脑子坏掉了!”
白凤依然看着我。
“那个,你不吃我是吧?你不吃我的话我就走了。”
废话,旁边呆着这么个和月亮似的发光的人,怎么看都不觉得自在。
“我怎么会吃你呢?我们是好朋友啊!”白凤追了上来:“你是鱼,我也是鱼,我们都是鱼。鱼怎么会吃鱼呢?”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鱼我不知道,但我肯定不是鱼。而且鱼也吃鱼,黑鱼、鲶鱼不说,就连江鲫都吃小鱼小虾米。”我见白凤好像真的不是来吃我的,聊了两句也没什么可怕,胆子也就大了起来,或者说我李鱼胆子本来就很大:“我只是名字叫李鱼,好吧?既然你不吃我,那我就要回家洗个热水脚,然后舒舒服服睡一觉,明天就把你这事忘了,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