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刹那间,我的身体就骤然燥热起来,仿佛身处与火海之中,焦灼难熬。
我的眼前血红一片,又出现了无数次在我梦里的情景,那一望无际的曼珠沙华,那滴落的血液,厚重的血腥味,浑身浴血的男人,仿佛与天斗争的黑色长戟……
但一刹那就没了,只留下难以忍受的火热。
“再喝杯三台青吧。”罗生已重新斟好一杯三台青,这时候递到我手上。
我下意识的接过,一饮而尽,入喉的清凉慢慢驱散燥热,不过片刻,便已经恢复如初。只是我后背紧贴着的亵衣,那是浸满了汗水,诉说着刚才的不寻常。
我将酒杯放在桌上,眼神灼灼看着罗生,语气不善:“你是什么人?知道多少事?到底想要做什么?”
“哈哈,我是什么人,鱼姑娘只需要知道我不是害你的人即可,白凤小姑娘倒是知道,可惜她未必会告知你。知道多少事么……那就要看鱼姑娘想要知道多少事了,当然了,有些事即便我知道了,我也不会告诉你。至于我要做什么,哈哈,方才已经说了,请鱼姑娘吃一条鱼,让鱼姑娘听些怪力乱神的话,再请鱼姑娘帮我做一件事。”罗生说。
我紧紧地看着罗生,而他却泰然若素。
看了许久,我终于冷笑一声,叹息一声,算作是妥协:“罗叔还有什么故事没有说吗?今日这菜不错,浪费了不好,我一边吃着,罗叔一边说着?”
“好,那就请鱼姑娘重新落座了?”罗生笑了,做了了邀请的手势。
我重新入座,拿起筷子,对着满桌的菜大快朵颐。可虽说是如此,我却尝不出嘴里的滋味,一门心思都放在身边这人的身上。
罗生的酒壶仿佛永远都倒不完酒,我喝了四五杯,他就不知道喝了多少了,可是仿佛一点也没有少。他又为我斟满,然后自饮一口,随即斟酌了些用词,说了起来。
“有些话信与不信是其次,知道与不知道才是要紧。就比如,鱼姑娘不是人。但我不会告诉鱼姑娘你不是人,又是什么身份,这是有些话说不得,说了,天就要降罚了。”
我对罗生的话没有更为直观的情绪表达,我只是听,听听我今日还能听到些什么。他说了的我听着,他不说的,我也不问。
“话总得有头有尾,我再来说说陆东南的事。陆东南作孽无数,却偏偏唯有鱼姑娘留得清白身子,且从中脱离,这是上天早就算计好的。”罗生用手指了指天,也不知,他对龙凤那样恭敬,对这天却似乎有些不屑。“龙凤锦鲤十八年成龙,而鱼姑娘今年刚好十八,鱼姑娘也该有意识,这一年,总有些仿佛并不寻常的事情在身边发生,且继续发生。”
我依然静静地听着。
“鱼姑娘相信夙命吗?”罗生话锋一转,突然问我。
我刚啃完一只鸡爪,擦了擦嘴边的油水,道:“信吧,很多时候无能为力。不信吧,有些事努努力就又有了。”
“嗯,鱼姑娘这话说的笼统,却看得格外透彻。”罗生赞道,笑了起来。“不过鱼姑娘这时候得相信夙命,因为你有一条路要走。”
“什么路?”
“鱼姑娘知道巫吗?”罗生又问我。
“巫?”我轻笑了一声:“与神仙妖魔有关的吧?”
“唔~对!对对对!”罗生又笑了,罗生很喜欢笑,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笑起来却格外的好看。“不过有些不一样。神仙是能够修炼出来的,妖魔也是能修炼的,说到底,是逃不过天道的,啧,鱼姑娘知道什么是天道么?”
“天道就是不能让人随心所欲呗。”我耸了耸肩,又抓了一只猪蹄。其实我早就饱了,可是我就是想找点事情做,能在餐桌前做的事情,也唯有吃了吧?
“啪!”罗生一拍桌子,大赞道:“不亏是鱼姑娘,果然看得透彻!”
我看了他一眼,却不去理他。
“不错,无论神仙妖魔,都有命,看似逍遥,但其实一个也逍遥不了,只是烦恼的非是人间事而已。但巫却不同,巫是不受天道所控的大能,唔,只能称之为大能。”罗生说道此处,想了一想,仿佛是打算说得更直观些,片刻后又道:“这样说吧,人是在地上走的,神佛妖魔是在天之下,地之上的,而巫是贯彻天地,却高于天地的。你看,巫字两个人,一个是凡人,一个是神魔,上一横是天,下一横为地,中间是顶天立地贯彻着的一竖。”
我心里好笑,罗生竟然连字的写法都拿出来说了,看来他对这个巫真是推崇备至。我道:“巫不受天命,如是而已,我知道了。”
“嗯。”罗生见我明白,很是高兴,又继续说:“巫不受天命是小事,能操控天道那才是真事。巫没有法力,却能行云布雨,移山填海,杀神灭魔,万物生长,世界毁灭,六道轮回……”罗生的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我嗤笑一声:“巫那么牛逼,我怎么没听过?”
罗生笑了笑,道:“其实鱼姑娘听过,只是从不觉得而已。譬如,鱼姑娘听过天谴吗?”
“天谴?”我一愣,反问。
“那么天灾呢?瘟疫呢?兵燹呢?日月交替呢?时间的流逝呢?空间的存在呢?生命的由来呢?”
我沉默,我不知道。至少我从未想过这么一个问题,天灾是怎么来的。或者,人为什么能够活着。
“这是巫的本事。”罗生说。
我依然缄默着,我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罗生说这些的时候,我心里恍惚间有些什么异样,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那是种说不明白的感觉,好像又没有。
“巫与我有什么关系?你且说我不是人,难不成我是巫?”许久,我才擦了手,看着罗生问道。
罗生脸色一僵,嘴角微微上扬:“我说过,有些事情说不得的,我便是知道也不会多说。”
“哈!”我轻笑一声。
罗生看了看窗外:“天色也不早了,鱼吃了,该说的话也说得差不多了,那便再说最后一件事。”
“罗叔请说。”我淡淡道。
罗生骤然离席,对我拱手行了一大礼:“请鱼姑娘无论如何要阻止陆东南与我女儿罗琦,这是罗生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请求鱼姑娘。”
我冷笑:“这是他们两个的事情,与我有何干系?而且你家罗琦对我似乎并不友好,我何必继续惹她不快活?”
“陆东南会害了琦儿,若是旁的什么人,我自然都应了他,但是唯独陆东南不行!”罗生咬牙道。
“哦?你为什么对陆东南持那么大的反感?”我有些不解,随即想到了什么,又道:“哦,也对,他毕竟是有妇之夫,以你罗家的产业与身份,断然不会让罗琦做了小妾。”
“不,不是这样,这……”罗生似有为难,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又是一拱手到底:“但求鱼姑娘能相助,也唯有鱼姑娘能让琦儿迷途知返了。”
我皱了皱眉:“但是我李鱼向来生活的原则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便是求我,我也懒得搭理,毕竟这种事情对我只是吃力不讨好,而且我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不,鱼姑娘是有法子的。”罗生道:“而且鱼姑娘难道不想救白凤吗?”
“白凤?这事情怎么又和白凤儿扯上关系了?还有,什么救不救的,白凤儿好好的,难不成你真的打算拿她来要挟我?”我语气强硬了几分,颇为不悦。
“哎,看来鱼姑娘真的把我的话当做是耳旁风了。”罗生叹息一声,道:“我方才说过,白凤是已经成龙的白金龙凤,但是法力被打散,如果不找回她的法力,她就会衰竭而亡。”
“呃。”我倒是记得他这话,可是这话没头没脑的,我也压根没信啊?说实话,就罗生今天说了那么一大帮子话,我认真听进去的也没几句啊!
“鱼姑娘只要插手这件事,就能够挽回白凤的法力,虽然不是全部,却也能让她活得再久些。”罗生道:“倘若就此撒手不管的话,白凤至多只能再活半年,明年的夏至,便是她的死期。”
“老头,你莫不是危言耸听吧?”我听得心里发紧,可是还是有些不信。
“我从不骗人。”罗生对我拱了拱身子:“尤其是,在今日的鱼姑娘面前,我无法说任何谎话。”
我皱了皱眉。
“鱼姑娘也许知道一些,白凤在烈日下会昏沉高热,也越来越嗜睡,甚至畏冷。”罗生道。
“是个人都会好吧!”我翻了个白眼。
“可是鱼姑娘忘了,白凤不是人。”罗生说。
我一怔,没能反驳。
白凤儿在去找陆东南那一路的时候确实在太阳底下晕过,比起一般的中暑要严重的多。而且最近她也似乎越来越沉默寡言了些,许多时候只是看着,并没有最初认识的欢脱可爱。也的确越来越嗜睡,她那么自律的人,这些日子居然起地比我都晚,而且也会冷。罗生说的没错,她不是人啊。
“要我怎么做?”我问。
“鱼姑娘自然会想到怎么做的,我无法置喙鱼姑娘的任何事情,只能引导和告知。”罗生突然又对我鞠了一躬。
我莫名其妙,罗生仿佛对我太恭敬了些。毕竟,他又是年长者,又是大财主,起先求我做事行个礼也就罢了,几次三番就有些过了吧?
“这是一坛三台青,送与鱼姑娘了,家里人也可以尝尝,但是切记,除了鱼姑娘之外,其他人万不可超过一杯。”罗生手上变戏法似的,突然变出了一个酒坛子,递给我。
“你也不是人吧?”我狐疑着问道。
“嘿嘿,说不得,说不得。”罗生笑了笑:“鱼姑娘请回吧。”
我接过酒坛子,顺带着将桌上的十串糖葫芦拿着,将信将疑地走出门去。
将走时,我听见罗生以略带感慨的语气说了一句话,他说,深秋了,天地肃杀,要降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