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腾腾地蹲在无数的服装之间翻弄,希望那个变态赶紧离开,省得碍眼。可惜运气太好,大海捞针般,没几下居然就找到了。又不敢拖沓,怕店长催,只好抱着衣服锁上手臂粗的铁索。尽量慢地往回走,商场里的主任老远就叫:“哎哎哎,你叫什么来着?博思的,你去皮尔•卡丹那里帮我办个事。”我简直巴不得,笑说:“可是我怕我们家店长正等着呢。”她摆手,立即打电话:“许芳,你们家那个叫什么的,就那新来的,我让她去办点事。”大概店长说没问题。我抱着衣服一溜烟儿的当主任的跑腿去了。
整整过了一个小时才回去,店长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赶紧出货,将架子上的衣服陈列好。直到中午休息的时候才喘口气。我摸了摸冰凉的鸡蛋灌饼,可怜的我,拖到现在才有工夫吃东西。躲在试衣间旁边的库房里随便啃了几口,珠珠拿着盒饭走进来,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把保险箱当饭桌。地方非常局促,我只好靠到门边上坐下来。
可能真是饿了,完全冷掉的灌饼居然也可以吃得津津有味。“珠珠,李欣还没来上班?”我随口问。珠珠点头:“嗯,她是晚班,可能得晚点。”这个时候再晚也该来了,我识相地说:“那外面卖场是乐乐在盯着?”她吃了一大勺的凉面,说:“嗯,我吃完再换她去吃。店长因为李欣晚班,所以特意来帮忙的。”乐乐主要负责收银,珠珠和李欣负责销售,我是库管——如果能继续留下来的话。
我又说:“今天早上老早就有客人,你卖得怎么样?”她们在外面销售的,工资全靠提成,竞争很厉害。当然卖得好的工资是我这样的人的好几倍,可比白领了。珠珠摇头:“那人长得公子哥儿似的,派头看起来也不小,远以为一大早巴巴地赶来要买全身的行头,哪知道就买了一件衬衫。对了他还向我问起你呢。”我吓了一跳,忙说:“问我?问我干什么!”珠珠用筷子指着我笑,打趣说:“我哪知道,许是人家看上你了。他说,你们家那个高高瘦瘦、黑色直发的小姐怎么没看见?我们这里只有你没有烫发。”
我尴尬地笑了下,说:“切!他看上我我还不一定看上他呢。”珠珠咬着筷子说:“那人长得很好看的,看起来像是经理级的人物。”我笑说:“那关我什么事——哦,对了,你是怎么回答的?”珠珠漫不经心地说:“我说你有事出去了。”我埋头继续吃鸡蛋灌饼。
晚上十点半,商场的送宾曲响起。我忐忑不安地等待店长的宣判。店长单独把我叫进库房,拍着我的肩膀说:“木夕,做得还不错,以后要好好工作。”我放下心,连声说:“还得谢谢店长的栽培,以后一定努力工作。”她难得地对我笑了笑,出去了。我心情很好地换衣服下班。
走出商场,整个人都觉得轻了许多,顺心顺意,自然身轻如云。夜色深浓,寒风习习,灯光昏沉,我紧了紧外套,往公交车站牌的方向跑去。站在路口店的窗口问:“烤肠怎么卖?”热气腾腾的食物在夜里实在是一种诱惑。
一张年轻的脸孔探出头来,说:“三块。”我笑:“五块两根怎么样?”他说不行。我将皮包拿出来给他看,嬉皮笑脸地说:“我早上忘带钱了,就只剩五块钱了。”他没奈何,说:“看你长得漂亮的份上,算了吧。老板知道了是要挨骂的。”我笑嘻嘻地谢过了,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然后慢慢地往站牌走去。
忽然真真切切地听到一声“林艾”!我虽然疑惑,还是转身寻找声音的来源。一个高大的身影推开车门走了出来。我眯了眯眼睛,黑影里看不大清楚他的模样。等他走近,我退后一步仔细看他,昏黄的路灯下,半明半暗,感觉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回忆太痛苦了,不想再纠缠,干脆地否认:“哎!你认错人了,我不叫林艾。”转身就要走。他一把扯住我的手臂,说:“林艾,你干什么!你不叫林艾难道叫木夕?”声音听起来相当困惑及不悦。
一听他声音,我才想起来他就是早上那个变态,本来不敢肯定,现在是毫无疑问了。甩手冷喝:“我才要问你干什么!有你这么变态的吗?!”他不屑地“哼”了声,松了手,然后说:“林艾,我是宋令韦,你不要说你不记得。”
宋令韦?听到这个名字,仿佛几世前的记忆浮上眼前,我的心一转再转,尘封的往事还是渐渐搁浅。头一次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打量,似乎还是以前的眉眼,轮廓分明,外形更显成熟,不过气势上是如此不同,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人家都说女大十八变,没想到男生也一样,只是改变得更晚一些。时间太长了,不仅是外貌,心境上的变化更大,难怪我认不出来。一开始很诧异,但是最后平静地打了声招呼:“嘿,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然后才连声表示吃惊和惊喜,完全是他乡遇故知的神态。不知道是不是我表演得不够好,他忽然盯住我,狠狠看了两眼,仿佛要看出什么似的,半晌,打开车门,只客气地说:“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看了眼刚刚错过的最后一班公交车,不想逞强,只好点了点头,说“谢谢”,弯腰钻进车里。温暖的空气舒缓了紧张的神经,是如此的舒服。我忽然觉得很想睡觉,一天下来,在工作了整整十四个小时之后。
他眼睛看着前方,像是感叹似地说:“很久不见了,林艾。”我微微点头,说:“是呀,很久不见了。”没有多说其他什么话。他忽然问:“林艾,我变得很厉害吗?你居然没有认出我。”我忙说:“和那个时候比,你肯定变很多了,只不过都是往好的地方变。我没有认出你,只是因为我从头到尾就没好好看过你一眼。乍然下当然认不出来。”变的人不是你,而是我,毫无防备之下,叫我如何面对你?我沉重地叹息。眼皮也变得很重,几乎睁不开。
我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于是强撑着睁开眼睛,见他怔怔地看着我,眼神似乎复杂难名,却什么话都没说。我最怕那种眼神,忽然间觉得自惭形秽。如果有人认识以前的我,绝对不能相信现在的我,所以我死都不愿意再接触过去,哪怕是记忆,就像林艾这个名字。可是过去的始终存在,不因我个人而改变。
睡意顿时全消,坐直身体笑说:“你看什么?我知道自己变很多了。”他忽然笑了下说:“不,林艾,十年了,不论是怎样的环境,你还是没变。”不管他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还是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听起来似乎是恭维的话。现在,出来得久了,感觉迟钝,很多话也分不清是恭维还是嘲讽,一律有选择性地过滤;只是眼睛却不可不见微知著,察言观色,见风使舵。
转头看见熟悉的纸袋,岔开话题说:“咦?这不是我们店里的袋子吗?”他点头:“是早上买的那件衬衫。”我忽然想起扣子,拿出来看了看,几粒掉下的扣子委屈地缩在纸袋的角落里。毕竟是我扯下来的,于是说:“这衬衫我拿回去换吧,你这样也没法穿。”他大概不好解释为什么试穿的衬衫扣子全部都掉了,所以干脆买回来。
想起那个吻,才记得质问:“宋令韦,你是不是发神经?大清早的就发情。”他偏过头来对我笑,却显得奸诈,不安好心:“林艾,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发神经改了名字呢。”我默然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没什么,只是想改个名字而已。”他耸肩说:“我也只是想吻而已。哪知道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你拳打脚踢了一顿。”我气急:“宋令韦,你还是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老老实实待那里会死吗?你不会说话吗?偏要动手动脚,真是活该!”
他却笑出声:“不是你让我别说话的吗?又是谁上班睡觉,还要别人默不做声地配合?”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说到底,我也没什么理直气壮的。只好头痛地说:“宋令韦,你欺人太甚——唉,就在这里停车!”他车是停了,却锁了车门。转头看我说:“林艾,你没有生气吧?”我不耐烦地说:“谁有空跟你小肚鸡肠?我得赶紧回去睡觉,明天还得上班呢!”
他忽然说:“林艾,这其中一定发生了很多的事。你眼睛没变,人却是彻底地改变了。”我回头笑说:“是呀,确实发生了一些事,等我几时有空,我说给你听。不过,我现在急着要走。你的衬衫我给你拿去换了,就当做是谢谢你送我回来啦。”我不再管他,径直下了车。快速朝巷子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