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初夏风清,细雨斜织。雨点不大,密密敲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微响。雨滴汇成水流顺着叶脉而下,打乱一池荷碧。
摇曳、涟漪。
梨落有些百无聊赖,随手搁下手边的书,支着下巴望着黑沉沉的天幕,不见星光奕奕。窗外的景致昏暗有些看不清,索性斜靠着闭眼听外间的雨声。
忆起在念谷的日子,她也时常如此。只要有丝丝心烦意乱,就会闭目倾听,听风声、听雨声、听花开、听鸟鸣。
试了许久,还是放弃了。睁开眼,颇有些懊恼地打量四周。她今天是怎么了?
浣鸢似有察觉,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可是饿了。”
摇摇头,晚上虽只用了小半碗粥,现下却并无饿意。“浣鸢,你下去吧。我再坐会就睡了。”
浣鸢点点头。这么多年跟随,梨落的性子她已知晓。凡是她想事情的时候,都不喜欢有人在边上。轻轻掩了门,悄声退下。
梨落伏在桌案上,烛火闪动让她觉得有些晃眼,索性闭目。
可是他的面容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浮现于脑海。勾着嘴角扬着眉,带着惯有的卓傲气度。还有他的眸光,梨落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里面有太多太多她不能承受之重。
她越逃,他越追。她避而不见,他就天天送东西。她退回,他再送更好的……
他再也没有说过类似珈蓝山那次的话语,却用行动一点一点的动摇她,收买她。她吃的、穿的、用的全都出自他的手笔,仿佛她的所有喜好他都掌握得一清二楚。结果只有一个,想要她臣服。骄傲如他,既然允诺他便不会再勉强,要的就是她心甘情愿。
握起笔杆,润了润笔尖——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
无情即无种,无性亦无生。
那这一世,谁是因,谁是果,谁有情,谁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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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摇曳,倩影依稀处。
何人蓦然停驻。
望断断、咫尺天涯路。
“王爷,可要进去?”
凤目凝视,此时的佳人,在读书?在执笔?想起书房里她为他誊写的《礼篇》,微微一笑,却是摇头。
深青色的伞,渐渐消失在黑幕之中。
几番更露,几许薄雾。
未知何归,未知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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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雨,注定下的不平息。很久以后,梨落终于明白,原来所有事都可以来的那样悄无声息,而它的步伐终是不紧不慢,一环一扣。
望着雪笺墨字,淡淡一笑,这样的一个雨夜,总是会撩人愁思,不是吗?字是好字,因为用的是绝佳的好笔。拿起手中的玉笔细细观量,湖州笔、苍山玉,好笔、好玉。抚上玉质的笔杆,犹如丝毫不见轻尘的白雪,皓洁无瑕。
眼波微动,这一抹白,那么纯净,竟触动了她心底那根最隐秘的弦。
那,是白衣公子,清尘绝华呵。
只有两面之缘,怎地落在她心上了?仿佛从那以后,所有有关白色的画面,都会不经意落于她的眼帘。摇摇头,疾步走至窗棂,将面颊微微伸出窗外,让细密的雨浇洒在她脸上。
如果,她又不禁地暗自问自己,如果还能再见的话,她是否愿意?
好像,也是愿意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弯成一道弧度,竟有丝甜意没入心腑。
突然,树形晃动,闪过白影。梨落心中一动,立马转身出门。
庭院中很安静,空中仍飘着细雨,打在人身上软软的并不疼。今夜无星无月,只听见夏虫偶尔一声低吟,似在不满这即将而来湿润的雨季。
芭蕉林、荷池处,一圈走遍,皆无人影。
垂首而回,有些失落,也有些好笑。自己什么时候竟会对一方幻觉产生期待?
回了室内,不经意间一抬眸,看见铜镜中的身影,神色一怔。垂下眼帘复又抬眸,镜中的人仍就安静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飞快转身,吃惊地望着来人。
公子白衣,茕然而立。
仿佛是洒满清辉的梦境,因他的到来,而显得愈发不真实。直到一抹清淡俊雅的笑挂在嘴角,“别来无恙,王妃?”
王妃两字落在梨落心头,竟是微微一紧。
“你怎么会来?”她欲质问,可发觉自己的语调是那般苍白无力。白画未答,只是一步步的靠近,离她身前一臂之处站定,视线上抬在她发间停住,缓缓道,“暖玉钗。”而后漾起一丝笑意,“辰王妃盛宠,果然非比寻常。”
心有些锐疼,欲张口辩解,却无言。她是辰王妃是事实,她发间的暖玉钗也是事实。
他便这样静静地望着她,好似无声无息。
她就这样直直地回视他,偏偏不言不语。
蝴蝶飞不过沧海,一眼却足抵万年。
半响,只听见他微微一叹,“多谢你搭救阿芜,她小孩子心性不懂事冲撞了你。如今关也关过了,你可还生气?”
搭救?冲撞?阿芜?
原来那个被自己带回来的女子原来与他相识,叫阿芜?原来,他此番前来是为了那个阿芜。
心没来由的失落,偏过视线,淡淡道,“那女子好生古怪,我自是从来未见过她,她如何要出言不逊?”
温润的眸子略带讽意,缓缓道,“十二美人钗里有支翡翠钗名曰‘无华’,正是阿芜心头之物,辰王殿下既然敢夺人所爱,怎的不敢将实情告之。”
梨落听出他话语间的不豫,眉心微蹙,她没有想过楚景辰会为了讨她欢喜而强迫与人,若早知如此她是不论如何都不会收这十二支钗的。打开盒匣,“都在这里,现在物归原主。”说罢亦将自己发间的暖玉一并摘下。
现在的她,一支都不想要。
墨发如瀑瞬间散落。三千青丝静静垂在她身侧,映得女子纤纤素颜胜雪。
白画眸心一动,飞快垂下眼帘,只因眼前女子太过动人婉约。轻轻一咳,掩下些许尴尬。正在这时,传来一声破空之音,像是刀刃交手。
白画眉心微蹙,转向梨落,“后会有期。”此番前来本就是冒险,多呆一刻便是多一分危险,而他却不知死活的在这里与她闲聊半天。
暗自苦笑,摇摇头。
“白画。”她蓦地出声。
身形一顿,他转眸回视,却看见她欲言又止的神情,颇带懊恼。
他温雅一笑,似朗月辰星,如兰芝玉树。瞬间已失了踪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的梦境。
妆匣仍开,十二钗他未动分毫。珠帘微晃,一室空静不落余音。
当真公子一别,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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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点到即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