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胤本是太子太傅荀顗(yǐ)的辅官,不过太傅一职本就授虚衔者居多,加之荀顗年事已高,无法负担教导太子的重任,所以司马衷的一切教习就完全落在了李胤的身上,他原来任过吏部尚书仆射,前段时间青州官吏犯事,司马炎便派李胤到当地问案,这些日子一直没在宫中。也巧,今早他刚办完手里事情回来交差,就听到司马衷带仪仗甲士入宫,把这夫子气的当场就快晕了,急急忙忙的敢来阻止,可司马衷已经进宫去了,他本想进宫请罪,可司马炎却不见他,只让符春来安慰他,让他回家休息两日,说是不用放在心上,他挂念这司马衷,也没回家,就和其他人等着司马衷出来。
在一旁的王俊见情形奇怪,也赶紧的拉过董猛来询问,这才知道来人是太子少傅李胤,这少傅的名称王俊还是明白的,知道人是司马衷正儿八经的老师。
自古以来为培养太子尊师重道的品格,礼仪上对三师就十分推崇,三师三少地位超然,是太子府里最尊崇的官员,进出东宫,太子都要亲自迎接行礼,三师三少不入坐,太子都不可以先坐。而今司马衷见到李胤直接就忘记了他是何人,把师傅都给忘了,这可背师叛道的大罪过,所以李胤才如此的勃然大怒,欲甩手而去。
王俊听完了介绍,头轰地一声就大了,怪不得李胤如此生气,自己居然不认识他,不过也怪不得自己,我也是无辜的受害者,谁叫阎罗王让自己投身时,不把司马衷脑子完全复制给自己,生养我的皇帝爸爸和皇后老妈都是靠自己的眼力猜出来的,老师这可让人怎么猜。
他急忙走到李胤身边,对着他叩拜行礼,说道:“少傅,正度对不起你,确实是因我大病一场,如今除了父皇和母后,余下的人全不认识,还望师傅不要怪罪。”
听乐广和曹佑的解释,李胤心中却还是有几分疑问,你这病才叫奇怪,只认识皇上皇后,其余的人都不记得了,这是什么病,不过他也不想妄猜,毕竟世上事千奇百怪,却也难讲有这种怪病。再见到司马衷前来行礼道歉,给足了自己面子,气色平和了几分,道:“算了,殿下本是大病初愈,今日之事到是臣孟浪了。”说完深深一拜,算是给司马衷回了个礼。
王俊见事情解释清楚,心情大好,大声对着众人说道:“好了,好了,没事了,走,我请大家吃饭去。小猛子,这里有什么好点的酒楼,前面带路。”
话说董猛自司马衷进宫面圣,就见大伙看着他阴笑,觉得情况有些古怪,心中不安,便四下找人询问缘由,问曹佑,曹佑微微一笑,却是只摆手,只说无其它事。问乐广,乐广东拉西扯就是不讲正题,余下宦官,属官见两个领头模样,都是有样学样。把董猛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还是一个想投他门路的不得势小黄门,悄悄把他拉到一边,把情况讲给他听。董猛一听差点没吓死,心一直提着,生怕因此获罪,等见司马衷出来,神色如常,对他也没有不满,才放心下来,听到司马衷喊他,要去找家酒楼吃饭,虽不知酒楼是什么,但听有个酒字,估计是饮酒作乐的馆舍妓寨一类,便高声答道:“是,太子殿下,我知道有一家酒垆,这就带您去。”
出了大事还要到酒垆吃喝,太子真是疯了,一点厉害也不知道吗,乐广和曹佑互看了一眼,却不说话,李胤听董猛如此的献媚太子,想到汉末宦官乱政,造成天下动荡,暗想今日这事估计就是这小宦官搞出来的,如今竟然要带太子到市井之地,加上恨司马衷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早上带仪仗入宫,晚间外出喝酒作乐,他到底是什么做的心肠,全然一包草在肚子里吗。他是再也忍不住心头怒火,上前“啪啪”两巴掌扇在董猛的脸上,直接把董猛打出四五步远,跌倒在地,乐广和曹佑见董猛被打,心下十分痛快,都暗想,这小子如此贪功,爱出风头,活该有今天。
李胤身材魁梧手脚有力,这两巴掌可把董猛打的不轻,此时董猛眼冒金星,一张脸红肿不堪,口鼻中都有血流,可少傅在东宫的地位非常,董猛也不敢开腔喊痛,只捂着脸远远躲在一旁。李胤本想劝司马衷拿下这小宦官治罪,却没想到他这下把小宦官打的如此之伤,心里先就有几分不忍,也就没说这事,只想着以后慢慢劝司马衷疏远这些宦官便是。
他一言不发,大步往前走去,王俊见李胤突然生气,打了董猛,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好赖活了三十几年,这点眼力还是了解的,知道少傅是在生自己的气,打狗给主人看的,也不好说什么,车也不敢乘了,乖乖的跟在李胤的身后,众人一起踏着斜阳,朝东宫的方向而去。
夕阳映照,昏鸦返巢,沿着洛阳宫城墙向西,甲士下马,手持着枪戟,引着辇车,三十多人跟在司马衷和李胤两人身后缓缓而行,大家都不敢开口,只听着牛铃声叮叮,车轱辘卡兹卡兹阵阵作响,李胤走了一会,胸里的闷气渐渐消除,一个人边走边想着心事。
他自为官以来,历任中郎将,河南尹,由尚书仆射转任太子少傅,深得文帝司马昭,武帝司马炎的信任,封侯拜相,恩宠不可谓不重。武帝司马炎待人尚算宽厚,有仁义的古风,今登上大位,便将这辅导太子的重任叫给了他,这样的荣耀让他的心里暖洋洋的。
本想辅佐出个一代英主,振大晋之国威于天下,也不枉二代君王对自己的宠信荣身,谁知进了东宫方知道这太子懵懂,智力平常,天资比普通人尚还有所不如,满怀抱负顿时变做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难触。不过纵然知道今生难逢明主,他却兢兢业业丝毫不松懈对司马衷的教习,心想就算司马衷平庸,也要辅佐他登上大位,做个普通的守成之君,报答武帝的恩情。
可是司马衷能否当上皇帝,做个守成之君也不是容易的事,这表面上看司马衷太子之位稳如磐石,他是武帝和皇后宠爱嫡子,不轮是立嫡立长,无人能动摇他的地位,将来继位登基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可这背后里,关于太子之位的争夺却从来没有停息过。那是晋朝一桩故旧往事,冥冥中潜藏了下来,以致于夺储暗流不时涌动。
当年景帝司马师有雄才大略,而且沉着坚定,本是世子的不二之选,正始十年宣帝司马懿图谋废易大将军曹爽,提前告诉给了景帝司马师和文帝司马昭,并派人暗中观察,是夜,司马师酣然入睡,一如平常,而司马昭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司马懿知道后称赞道:“此子竟可也”。为了夺权,司马师悄悄豢养三千死士,分散在民间,事发之日,召集而至,人们方才知道,如此机心,远谋,却不是文帝司马昭可比拟的,司马师本应继承晋王之职,可却因旧疾复发而壮年早死,这司马昭才做了世子,当上了晋王。
最初的时候,司马师无子嗣,司马懿便让司马昭将儿子司马攸过继给了他。到了后来,司马昭继位晋王,在该立谁为世子之时,颇为犹豫,他觉得自己是从哥哥手里得到的皇位,如今应该还给哥哥,一度想立过继给司马师的儿子司马攸为世子,还是朝中重臣贾充等人暗中相助,当今皇帝才做了世子,承了晋王位,今日才得登大宝。
泰始二年,武帝司马炎欲设太子,以往支持齐王司马攸的老臣又纷纷上表,准备图立齐王当储君。也就是那一年,那个卧冰求鲤,黄雀入怀以孝道而名重天下的老臣王祥,因年老久不上朝而被皇帝授睢陵公免去官职,可有传闻却是因为这立储之事;时任河南尹夏侯游说贾充支持齐王,结果被调职光禄卿,管理宫中杂务,从此郁郁不得志。
贾充当年在司马炎承袭晋王世子为司马炎说过好话,又在高贵公乡曹髦引兵犯驾一事立有大功,文帝司马昭临终时曾对司马炎说过,朝中大臣最可信任贾充,所以晋一代魏,贾充就做了车骑将军,手掌重兵,他身怀两代帝王的恩宠,可一但牵扯到嫡位之争,就因为他大女儿是齐王妃子,又和夏侯说了两句话,立马被解除了军权。除此之外,受到牵连的朝中大臣不计其数,那两年来围绕着储君之争,而丢官,失爵的人可真是不少。
直到泰始三年,武帝立司马衷为太子,这一番明争暗斗才算告一段落,可李胤心里知道,此事并没有消失,只是蛰伏了下来,只要气候合适,就会悄悄的萌发出来,这几年,到处传出太子不智的言论,从京师到藩镇,从朝廷到民间,只怕就是个先兆,这满朝风雨可又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