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那胖商人说得口里绽出莲花来,甘虎只是不理他,自顾自地挖土。李珂学人小力弱,也拿了把匕首在旁边帮着乱挖。胖商人见劝不动,只好叹口气。他望望黑沉沉的路,委实不敢一个人走,思虑再三,也捡了把枪,在旁边笨拙地帮着松土。
晁老头却不来帮忙。他在满地尸首间蹿来蹿去,见了身量魁伟的大汉就翻过来看看。一头翻,一头哭叫着:“我那可怜的侄子!”
他一路搜检,搜到一辆大车附近。车边倒着几具尸体。晁老头刚走过去,就看见尸体手脚一动。老头一惊,把双眼揉了两下再看。忽然那死人把脸转过来,脸上从嘴角到耳根豁开一个大口,看上去仿佛阴惨惨地在笑。
“诈尸了!诈尸了!”
晁老头吓得连滚带爬,跌在地上手刨脚蹬地死命逃走。一只大手伸来,抓住他背心,将他提起来站直。
晁老头紧闭双眼,没命地求饶:“僵尸爷爷饶命啊……”
“大伯,是我。”
这声音晁老头听着很熟。他斗胆睁开眼睛,发现竟然是晁节站在旁边。这猛汉满脸都是血,似乎刚从车底下钻出来。见晁老头直瞪着自己,晁节不免有点羞惭,低头嚅嚅地说:“大伯,不是我胆怯,实在是那贼秃太猛了……俺自觉不是对手,便藏到车底下去躲了一会儿,嘿嘿。”
晁老头怒目圆睁:“混帐,险些吓杀了我!”
老头大骂了一通,将这一路上的悲愤怨恨惊吓一股脑出干净了,这才消停。晁节看他不骂了,赔着笑脸问:“大伯,你不在县城里清净,半夜赶路作甚?”
提起伤心事,晁老头双目流泪,把城里前前后后的事情对晁节说了。晁节听到一大半处,忽然跳起来说:“既如此,大伯还不赶快上路。倘若追兵赶来,如何是好?”
晁老头当头凿了晁节脑门一下,怒道:“追兵都躺尸在地下呐!你自己也砍了好几个,转眼就忘了?”
晁节摸着头笑道:“大伯教训得正是!方才那秃驴的言语,俺也听了几句。只是往车下躲藏时,心一慌就不记得了,嘿嘿。”
晁老头寻个平坦的石头坐下,吩咐晁节说:“你堂兄不在了,你便是我晁门唯一的香火。只须服侍得我身前好,我挣下那份家业,将来都是你的——来给老汉我捶捶肩!”
晁节大喜,细细地替晁老头捶肩摩背,加意地奉承。
且不提那边晁老头如何修理他侄儿。这边甘虎埋了耶律阿海,在这黑大汉坟前认真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耶律阿海那柄刀只剩下半尺多长的锋刃,甘虎将它插在刚修起的坟包前,作为记认。做完了这些,他暗暗祷告道:“有朝一日,我必要寻到依兰和十一叔,护得他们一生平安。黑大叔,你地府有灵,也保佑我则个。”
李珂学耳朵尖,似乎听见了些口风,在旁边问道:“你为什么会认识辽国公主?你要去找她?”
甘虎摆摆手说:“小孩子,大人的事情不要管。”
李珂学撅起嘴说:“你不也是小孩子?”
“我今年十二岁多,再过几年连媳妇都能娶了,”甘虎说,“你才是小孩子!”
“你也是小孩子!”
“去去去,不跟你斗嘴。”
甘虎不跟李珂学打嘴皮仗,转身走到那白袈裟和尚的尸体边,细细搜检他身上。袈裟貌似好布料,可惜太破,还是扔了。那根两头有小金瓜的短锤跌在旁边,甘虎捡起来掂了掂,发现不过是熟铜,不免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自言自语道:“拿回家去熔了,打几尊铜器,大约也卖得些银子……也好。”顺手便插在腰后。
这和尚浑身上下连个搭膊也无,耶律阿海说有好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甘虎一面想一面剥衣服,把和尚剥了个精光。这一剥,才发现和尚贴肉戴着一串佛珠。那珠子仿佛翡翠雕成,约有小指肚那么大,颗颗都是一般大小。甘虎见这佛珠青绿圆润,水头甚足,心里颇为喜欢。旁边李珂学见到也呆了,说:“好漂亮的珠子。”
“不错吧,回头拆散了拿到孟州珠宝行去卖,”甘虎摸摸李珂学的头说,“得了银钱,买大馒头给你吃。”
胖商人此时正好走过来,一见珠子惊呆了,说:“小哥,这珠子千万卖不得!”
甘虎一把将珠子塞进怀里,警惕地看着胖商人说:“怎么就卖不得?”
胖商人直摇头,一连声地说:“小哥,你救我一命,我感激你的大恩才说这话。我是好意。你听我劝,这珠子你扔了、砸了、埋了都不妨,千万不要当着大庭广众露出来。这里是大宋地界,或许有店铺肯收。若是在大辽,你进门将这珠子掏出来,只怕立时就有牢狱之灾。唉,你不知那帮蕃和尚的厉害。我从北方来,知道凶险。听老朽一句话,赶紧将这玩意有多远扔多远,留着是个祸害。”
甘虎心里着实喜爱那串珠子,不舍得扔,犟着说:“大叔,到底怎么个祸害法?”
胖商人叹口气说:“我跟你说个真事儿。我这趟贩丝绸去大辽,在南京幽州府城内,亲眼见来的。一个女真人,十分雄壮的汉子,不知因何事触怒了那帮秃驴,被绑起来倒吊在城门口。那女真人被抽了一上午皮鞭,犹自骂声不绝。后来自宫城那边来了个穿白的和尚——对、跟今天这个服色一模一样的。那和尚手里挂了串念珠,跟你这根一模一样。他将念珠在女真汉子口鼻间一晃,隐隐便有白气从那汉子七窍间冒出,一丝丝被吸进念珠里去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女真汉子连皮带骨枯萎下去。最后连绳索都吊不住了,只剩一具干皮骷髅跌在地上。再看那念珠,想必是吸干了这汉子的缘故,竟然越发青翠欲滴。当时城门左近亲眼得见的老百姓何止千人,都吓得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