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溜回客栈,已是日头偏西了。甘虎从后窗翻回自己房间,摘了满头乱草,换过干净衣服,然后摸出去找孟宪他们。孟宪正和几个小孩在客栈中庭里坐着玩,一见甘虎,笑道:“怎么读书读得午饭都不吃了?我要来唤你,反被我家老爷子骂了一通,说你在房里用功,休要打扰。”
甘虎不接话,径自说:“孟大郎,你且来我房里一趟,有话说。”
孟宪见他说得郑重,也不多问,站起来就走。甘虎又去沈浪和赵明诚房里,把那两个也邀约过来。四个人在甘虎房里坐定。甘虎从昨晚讲起,如何上街遇到李布衣,如何混入狮子楼,扮柴府小厮偷听到李布衣说话。说到最后,把今天在山月寺的经历也讲了一遍。三人听到李布衣窝棚栖身,面露不忍;后来听到山月寺秃驴纠结那位陈教谕卖号,又忿忿然地低声痛骂。
甘虎讲完了,顿上一顿。看大家都在埋头苦思,他追问一句道:“事情就是如此了。不消说,今科县试定有大大的情弊无疑。咱们是缩着脖子认了,回村等明年呢;还是动起手来给自己挣一个说法?”
沈浪摇头说:“全县近万的学子,肩并肩排起来比黄河还长。咱们四个好比胡椒面,撒下去连个泡都不会冒。这么大的事情,如何做得下来?要我说,就等一年也不为过。反正也不是单单咱们几个等,那么多人都陪着哩。”
甘虎点点头,不置可否,转头看向赵明诚。赵明诚瞄一眼他表哥,瑟瑟地正要摇头,话到口边忽然又犹豫了。只见他吞吞吐吐地说:“我身子骨儿弱,便是跟着你们去,也济不得事。说不好,遇到那一拳一脚、使枪弄刀的场面,反是个拖累……”
“不妨事,”甘虎说,“也有不须打打杀杀的事情,干不干?”
赵明诚又犹豫一阵,咬牙说:“干了!甘哥儿,我听你的。”
甘虎喜道:“赵三郎,你肯来帮忙,我高兴得很。”
他把眼来看着孟宪。孟宪早等得不耐烦了,跳起来说:“甘哥儿,实话说吧。那****拒了没跟你一起去,事后实在是后悔得很。这回若是还不闹一闹,让我如何憋得住!你就说接下来要做啥吧,咱的拳头早已饥渴难耐也!”
甘虎笑笑,说:“不忙,有事大家一起去。且等我慢慢分说。”说着望着沈浪说,“沈二哥,你素有智计,今番只要你居中做个策应,不知肯不肯?若是不肯,我也没有话说。只求不去告给保正爷听,我甘虎也不忘你的人情。”
沈浪看看屋里三人,一咬牙说:“罢了罢了!外头看我等四人,已是绑做一块儿的死党。如今剩单我一个,却是什么话。甘哥儿,有什么事便吩咐罢。打打杀杀我不行,出点主意还不在话下。”
甘虎把大家的手拉到一起,用力握了握,笑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有道是秤砣虽小压千斤,别看咱们年纪小,却不怕这位河阳县贪墨学官——且待我们来与陈教谕斗一斗看!”
众人齐心,事情就好办了。接下来沈浪出主意说,应该立刻去找李布衣。此人举着算命匠的招牌走街串巷,不知道联络了多少富贵人家去买号。只要说得他开口,定能问出些根脚。大家计议已定,就由甘虎和孟宪前去,沈浪和赵明诚留在客栈掩护。沈浪拍了胸脯,有他遮掩,此事绝对不会让老保正知晓。
甘虎领着孟宪熟门熟路地翻出去,从角门溜到大街上,直奔北城而去。夜色渐渐浓起来,北城左近多是穷苦人家,点得起油灯的都没几个,蜡烛则更不必论。借着夜色掩护,甘虎摸到当日见李布衣搭窝棚的小巷口,悄声对孟宪说:“孟哥儿,你在这里帮我望风,我进去找那算命的。若是有尴尬人过来,你学两声猫叫,我便知晓。”
孟宪点头表示晓得了。甘虎定下心,慢慢地摸进巷子里去。这条无头巷说是巷子,其实挺宽的。说白了就是荒在那里的一块地,蒿草能有人膝盖深。他这次是有心而来,直奔那墙根下的小窝棚而去,不一会儿就寻到了。
但小窝棚已经不再是小窝棚,被拆了一个天翻地覆。树皮和边角木料搭的棚顶完全散了,丢了个满地。用来支窝棚的十几根树枝断的断,飞的飞,没一根还站在原地的。李布衣之前用来挡风的一幅破布幔,也被扯得稀碎,胡乱扔在地上。
李布衣不见了,他的徒弟也不见了。窝棚里一口石头垒的柴灶被拆得稀巴烂,一堆似乎是床的干稻草也撒得四处都是。这里处处都留着粗暴的痕迹,甘虎用力嗅了嗅,在稻草堆附近蹲下,捡起其中一根。他只捏着一根稻草杆,却拎起来一片。那草头上黑糊糊的,被什么东西凝成一块。甘虎使两根指头捏了些一搓,松脆的粉末透着股腥味,是干涸了的血。
来得好快!这边甘虎回客栈不过一顿饭的功夫,那边已经绑走了李布衣。对方为何应变如此敏捷,立刻料到他要从此处入手?甘虎思前想后,怎么也没想明白。
一个黑影贼兮兮地摸过来。甘虎警惕地闪在墙根,定睛一看,却是孟宪。他松了口气,悄声招呼道:“孟哥儿,这里。”
孟宪先是一惊,待认出是甘虎,才把捏紧的拳头放松。他靠过来,悄声对甘虎说:“有一队巡街衙役过来了。我怕他们看我站在街口古怪,过来捉住查问。”
甘虎也低声对他说:“来晚一步,那李布衣怕是凶多吉少。”
孟宪看看四周,叹口气:“如此却怎么才好?”
甘虎低声说:“细细找一找,或者有什么发现,也未可知。”
于是两人就在拆散的小窝棚附近仔细搜寻起来。转了一圈,重新碰头。甘虎问孟宪:“可有什么收获?”
孟宪苦着脸说:“嗐,我趴地上把鼻子都蹭了好些土,什么也没找到。”
甘虎叹口气说:“我也是。”但随即不死心地说,“那李布衣颇有心计,不会这么轻易就被人绑走,必定会留点踪迹可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