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一周后
一束黄百合静静地躺在床头,为这白色的单人病房增添了一抹亮色。陈昂站在窗边,脸上打着一个块大纱布,头顶、肩上、背上缠满了绷带,差不多可以去演《木乃伊》了。
暖暖的阳光透过窗照进来,让陈昂觉得浑身舒坦。他想伸个懒腰,刚伸到一半便觉得伤处剧痛,只得龇牙咧嘴地停下,身体摆出一个古怪的POSS。“我靠……怎么还这么痛啊!”
“你别动啊!”一个穿着浅粉色绣花衬衣的少女飞快地走过来扶住他,“医生说你还得多躺两天呢。”
“再躺身上就要生锈了。”陈昂苦着脸说。最重要的是,今天已经5月9日了,必须马上将股票出手了……而他又不放心让骨头等人来操作。转头看了少女一眼,陈昂的脸色又苦上几分,“你怎么还在这啊,不用回去读书的?”
“我请了假的。”少女头也不抬,仔细地检查着陈昂身上的绷带。
陈昂叹息一声,“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地步的。”
“我乐意啊,你管得着吗?”少女抬起头,漂亮的大眼睛熠熠生光,脸上有半公分长浅浅的疤痕,似在提醒着陈昂一周前发生的事情,“你能为我做到那种地步,为什么我不能呢。”
陈昂沉默了。那些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一掠而过:少女绝望的眼神,金头发的冷笑,爆炸头扬起的铁管,鲜血飞溅,狠辣的出手,脸上的十字形伤……他抬起手,轻轻地抚在纱布上。这里,会永远留下两道狰狞丑恶的疤痕吧……会永远提醒自己,如果不够狠,如果不先下手为强,会是怎样的后果。
当时,他已经别无选择了。要让金头发不能以苏铃儿来威胁自己,就只能比狠,让对方发怵。这是心理战,侥幸地,他赢了。若是金头发再坚持一下……想到这,陈昂不寒而栗。他又想到,上一世的苏铃儿为什么到高中后会有那样的转变……原来症结就在这里。这一次,总算阴差阳错地救了她,她应该会有幸福的人生吧……
他开始有点懂得父亲了。以前他总是不理解,为什么父亲要那么狠毒。现在他才明白,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不在乎自己,更不在乎别人的生命。他们可以肆意妄为,可以任意欺凌、伤害别人,甚至以此为乐。在这个人吃人的圈子里,要是你不够狠,要是你露出半点软弱,就只能任人鱼肉。想要保护珍惜的东西,就只能化身为恶魔,对敌人狠,也对自己狠。
怜悯,只能在胜利时施舍。如果一开始就心存怜悯,那是取死之道。
“玲儿。”
“恩?”
“你不是说,我喊你玲儿你绝对不会应吗?”
“乱讲。”苏铃儿红了脸,轻轻地捶了他一拳,“我才没说过呢。”
“你说过的!”
“没说过,就是没说过。”苏铃儿吐了吐舌头。
陈昂为之气结。怪不得孔老夫子讲,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玲儿。”
“又怎么了?”
顿了顿,陈昂正色说:“我想告诉你,那天我说的,就算他把你弄成丑八怪,我也娶你……”
“什么呀……”苏铃儿的脸更红了,她急忙背过身,装作去整理床铺。
“那是假的,只是为了让他不能再用你来威胁我。”
苏铃儿僵了一僵,又继续若无其事地抖了抖被子,“我知道啊。”
“玲儿,看着我。”
苏铃儿缓缓转过身来,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中带着让陈昂心慌的东西。“怎么?”
陈昂轻咳一声,尽量淡淡地说:“我不爱你,那份初恋早就过去了。只不过身为同学,身为一个男人,那天的情况我必须挺身而出。你不需要感谢我,也不要觉得亏欠了我什么,那些都是我自愿做的。如果你想着要报答我,愿意和我谈个恋爱什么的,我告诉你,不需要。”
每一句话,都让苏铃儿的脸色白上一分。听到最后,她挺直身子,勉强笑了笑,“你又胡说什么呢,我才没有想过这些。”
陈昂叹息道:“也不要觉得我的脸毁了容,怕我找不到女朋友,什么什么的。都不需要。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同情、感恩,什么都不需要。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我愿意做的事,而你,现在该回去上课了,把我忘记吧,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话音未落,一只枕头飞了过来。陈昂连忙躲闪,“喂,你干什么!”
苏铃儿气得眼泪都出来了:“陈昂,是你先来找我说话的!我本来都不认识你,你干嘛要来撩拨我?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让我喜欢上了你,又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救了我,然后你打算不理我了吗?”
陈昂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喂,我没有让你喜欢我吧!”
“你就有,就有!”
“没有!”
“我就是喜欢上你了,怎么样!”说完,苏铃儿自己也觉得娇羞难耐,一扭身跑向门口。刚到门口,只见病房门被打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笑吟吟地看着她。“啊,陈叔叔……”想到自己的话全被陈昂的父亲听去了,苏铃儿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回头望了陈昂一眼,苏铃儿跺了跺脚,飞快地跑了。
“呵呵,”陈暴走进来,随手带上病房门,“小丫头挺胆大的,比我们那时候的姑娘热情多了。”
“是啊。”陈昂木然道。他从没想到,在那清纯秀丽的外表下,苏铃儿还有这么彪悍的一面……
“好点了没有,什么时候能出院。”陈暴走到窗前,和陈昂并肩而立,目视远方。
“今天就能出去。”陈昂小心地活动了下肩膀,虽然痛,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他已决定今天一定要出院,开始抛售股票。
“你实在是逞能。那种情况,应该先叫人的。”陈暴面无表情地说,“不过也好,给你个血的教训,看你以后会不会长点脑筋。”
陈昂并不想分辩,如果先去叫人的话,苏铃儿说不定就真的被玷污了,那种情况,他只有唯一的选择。他是笑了笑,那笑容牵动到脸上的伤口,让他不由得皱了下眉。“老爸,你该不会是特地来说教的吧。这次你已经在庆阳待了五天了,看来我还得感谢这次受伤,让你能在我身边留这么久。”
陈暴略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那几个小子都抓到了,你打算怎么处置?”
“放了……”看到父亲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陈昂一笑,“放之前,先打断手脚。”
“你还是不够狠。”陈暴摇摇头,“要这么轻易就饶了他们,以后谁都敢动你。”
“那你还打算怎么办?”
“他们有眼无珠,要了他们一只眼睛,给他们长点教训吧,也让他们知道以后在道上混,要认清哪些人惹不起。”陈暴淡淡的口吻中,血腥味却是浓得让陈昂吓了一跳。
他在小时候,有一次曾亲眼见到父亲惩罚一个得罪了他的人。用一段粗细适当的硬皮管罩在那人眼睛上,轻轻一拍,眼珠子便滚落下来……血淋淋的眼珠落地之后还滴溜溜地打转,那人杀猪般的嗷叫,让年幼的陈昂把胃里最后一点酸水都吐了出去。
可能就是在那时候起,陈昂开始厌恶父亲的血腥手段,厌恶黑/道所代表的残忍、冷酷……
“没必要做到这么狠吧!”陈昂沙哑着声音道。
“没必要?如果当时你不狠一点,你想想,你那小女朋友身上会发生什么事?他们又会怎么对你?”陈暴冷哼一声,“还以为你终于醒悟了,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懂事。简直是愚蠢!”
陈昂沉默了。
“人在付老八那里,命令你自己来下。”陈暴拍了拍儿子的肩,健步如飞地走了出去,在门口又丢下一句话,“别让我失望。”
在窗口,陈昂站立良久,忽然一拳捶在窗台上,喃喃自语道:“我跟你走的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为什么不能让你失望?该狠心的时候我自然会狠,痛打落水狗就没必要了吧。”
说完他慢吞吞地走回病床,在床头找到手机,给付老八去了电话:“是我,陈昂。”
“昂少啊,好点了没?”付老八爽朗地笑着问候道。
“没事了。对了,那几个,在你那里?”
付老八显然听懂了:“是啊,关在郊区一个仓库里,我的人看着他们呢。怎么处置?”
陈昂犹豫了一下,才道:“打断一只手,放了吧。”
“就这样?”
打断一只手,可以说是最轻微的惩罚了。虽然会很痛,但毕竟不会留下永久性的伤害。感觉到付老八的疑惑,陈昂冷声道:“就这样!”
“太便宜他们了吧。”
“付老八!现在时代不同了!”陈昂低吼一声,“你以为还能和80年代末一样,动不动挖人眼睛、挑人脚筋?那批狠人,现在都去哪了?死了!我们现在还想继续混口饭,赚点钱,就得本分点,做事不要太绝!”
“……知道了,既然是你的意思。”付老八显然有些不满,飞快地挂了电话。
陈昂把手机扔回床上,低声咒骂了一句:“我X,还跟你们这种人搅和在一起,迟早有一天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转念一想,陈昂忽然明白过来,付老八的不满不单只是针对这件事,更是因为段家那笔债。段家总共向陈屠夫借了七十多万的高利贷——这笔钱应该是付老八出的,最后都输进了赌场,实际上等于都还给了付老八。
那天跟陈屠夫谈好,所有的欠债一笔勾销,其实陈屠夫和付老八也没损失什么,只不过少赚点钱而已。
但是,自己一直没跟付老八通气,这就让他心里不爽了。毕竟,虽然老爸让自己打理庆阳事务,可实际上付老八相当于一方诸侯,根本没必要服自己的管;而且,付老八出道十来年,从江湖地位上来说也是自己的前辈。这件事,是有点打他的脸了。
还是得找机会和付老八把关系修复一下。陈昂琢磨着,看是不是等电玩城的生意上了正轨,允许付老八开个分店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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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中午,陈昂就急匆匆地办了出院手续。他母亲和苏铃儿都极力劝阻,奈何陈昂下定了决心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们也只得帮着陈昂整理物品。
打的士回家的时候,三个人一溜儿坐在后排,陈母坐在最中间,脸上犹有怒气未消;苏铃儿一副乖媳妇的模样坐在陈母左边,看得陈昂心惊肉跳,也不知道这几天功夫下来,苏铃儿到底和自己老娘私底下说了些什么。
出租车上的气氛凝固着,陈母不开口,陈昂也不敢说话。那天被送到医院后,老娘趴他身上嚎啕大哭,哭得陈昂心里泛酸,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若是有可能,这阵子他都不想再让老娘操心了,那滋味实在不好受。
“小昂,”许久之后,陈母终于开口,“这次的事,也不能全怪你,那个时候,你做得对。”
老妈英明!陈昂心里高呼着,面上仍是唯唯诺诺。
“但是啊,”听到但是,陈昂就有些头大。果不其然,老娘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几十岁人了啊,我还指望什么?就指望你能平安、幸福,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陈昂头皮发麻,也不顾自己木乃伊一般的装扮,拉着老娘的手道:“妈,我这不是没事吗。你放心咯,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要会照顾自己,怎么还会弄成这样子嘛!”
“阿姨,”苏铃儿却在这时开口了,“真的对不起,要不是为了我,陈昂也不会伤成这样,要怪,你就怪我吧。”看着她那泫然欲泪的楚楚模样,陈母倒还真不好说什么,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哎。作孽啊。”
凝重的气氛中,好不容易到了家。把大包小包的换洗衣服之类搬进门后,苏铃儿竟然开始帮着陈母收拾陈昂的房间。陈母笑着说:“哎呀,你也辛苦几天了,快去外面坐着去。”又喊陈昂,“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帮小苏倒杯茶。”
苏铃儿甜甜一笑,“没事啊,阿姨,我不累。”说完,又朝陈昂挤了挤眼睛。
“喂……我说,你到底跑我家来做什么啊!”自进门后,就石化了陈昂终于开口说道。
陈母哼了一声:“小苏这几天帮我做了不少家务事,还不赶紧谢谢她?要不是她帮忙,你以为我有那么多精力去医院守着你吗!”
陈昂一拍脑门,正拍在那天挨拳头的地方,顿时呼了声痛。“我晕死,随你们吧,我出去办事。”
“站住!”陈母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才刚回来,你又想去哪里野!给我躺床上休息去!”
“哎哟,妈呀,我是出去办正事啊!”陈昂头痛不已,下午三点股票收市,今天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伤成这个样子,还去办什么事?”陈母只差没从鼻子里喷火了。
“阿姨,要不,我陪他去吧!我跟着他,你总放心吧!”
陈母想了想,点头道:“这样啊,那你好好看着他,别让他乱来哦!”
“放心吧阿姨!我会一直跟着他的。”苏铃儿甜甜地笑着,完全一副纯情小淑女模样。
“早去早回。”
陈昂:“……”
在陈母面前,抗议无效,上诉驳回,陈昂不得不带着苏铃儿出门。一出大门,苏铃儿示威般地挽起陈昂的手臂,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看你敢甩掉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