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节的越州,最是让人心醉。树上的叶子都变了颜色,红叶黄叶交相点缀着,再不是那绿色的浮躁与单调,比北方那寒凉之地的荒芜肃穆更是多了不少风趣。他越来越喜欢江南了,虽不磅礴大气,但却雅致得让人痛惜,一杯粗茶,也比那性烈的酒要好得多。
聂饮远远地望着这个坐在内庭饮茶的男子。他虽然把那人唤作父亲,但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容貌。自他见那人的第一面以来,那人便生活在那厚重的铸铁面具下。江湖对于这件事的传言很多,有人说是他相貌丑陋不堪,所以宁愿永世生活在这面具之下;有人说是因练某种邪功走火入魔,需要用面具震住戾气;有人说是因为他身世离奇,不能被人认出容貌,只能卑微地在面具下偷生……聂饮也从未听那人提过这面具的由来,但他可以确定一件事——江湖并不了解聂世欢。
就如现在,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恐怕没人会相信他们眼中的大魔头会静静地饮着茶,看着红叶,悲秋。
“饮儿。有什么事么?”聂世欢早已洞悉了聂饮的到来,只是想喝完这杯茶再理他。他喜欢悠闲的日子,喜欢独自一人享受寂寞的宁静,可偏偏注定这辈子要在这江湖兴风作浪。
“姓李的那个小子已经到了梧桐山庄。”聂饮见父亲既已发现自己,便上前禀报。只要父亲一点头,他便立即行动。上次在定州吃了李放那小子的亏,这次必要让他见识自己的厉害。
“有把握么?”聂世欢本不把李放放在眼里,但看自己精心调校出的聂饮居然会在他身上吃苦头,也不敢再轻敌。
“有。”聂饮心中更不忿了,父亲会这么问,分明是在意上次在定州失手的事,“只是孩儿有一事不明,为什么我们非要在梧桐山庄下手呢?”
“怎么?觉得难度太大了么?”聂世欢微微一笑,其实他也认为这个任务对聂饮来说还是艰巨了一些。聂杀门因为时常要偷袭暗杀,所以轻功也有些名堂,但终究不是江湖上的极品,上次在定州时就轻易让高沣发现了行藏,这要闯可以说是天下轻功鼻祖的梧桐山庄的确难度不小。
“不,孩儿这些年虽专注于硬功,但在轻功上也有些心得体会,还是有信心可以混入梧桐山庄的。只是,我们和梧桐山庄向来没有嫌隙,为什么非要在他们的地盘与李放过不去呢?”聂饮心中对李放的恨意再添一层,自小父亲就认为他的武功始终欠着火候,这些年他不断挑战江湖高手总算在父亲面前稍微扬眉吐气了,结果被李放这么一伤,又打回了原型。所以自李放悄悄出宫的消息传出,聂饮便一直想给他好看,然而聂世欢在知道李放是要去梧桐山庄之后,便坚持一定要等他到了再动手。
“那梧桐山庄戒备森严机关密布,号称是江湖最安全之地。结果李放这一去便被了结在那里,李昭延那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会不会起疑?”聂世欢没想到自己居然还需要解释这点,这最好是作者为了凑字数,不然这个儿子的悟性也太差了。
“父亲是想引发朝廷与江湖的冲突?”聂饮果然是听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他醉心仇恨和武学,并没有什么大局观瞻。
“这些年李昭延派蒋初这些奴才四处安抚招揽江湖中人,若我们再不弄些风浪出来,整个武林怕都要对他俯首称臣了。到时我们的大业就难有英雄豪杰相助了。”聂世欢捏紧了手中的杯子,仿佛是把一生积怨都发泄了出来。
当年夏国吞越灭梁,不少越梁遗民宁愿流落江湖结草为寇也不愿归顺大夏朝廷,到今日时过境迁,竟都觉得那李昭延乃千古难遇的明君,忘了祖辈的遗愿。若在不向世人展露他的真面目,恐怕这时情史书都要认可那小人的演出了。
聂世欢谋算得极好,他料定若是宝贝儿子出了什么事,那心胸狭窄的李昭延必然迁怒梧桐山庄。等天下都看到他是怎么对待为他自废双腿的沈桐飞时,自然也会把这明君的面具撕掉了。呵呵,我聂世欢虽真的戴着面具生活,但遮掩得也终究不够你李昭延好。昏君,你我之间的恩怨,终究是要了结的。
“孩儿明白了。”聂饮点了点头,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对了,另外那个姓李的小子也快到洛阳了,要不要?”
“不。”聂世欢摆了摆手,又无奈地开始教育天真的儿子:“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那李昭延派这个小子来洛阳,就是妄图引我们倾巢而出,将我们一网成擒?”
“那昏君竟这么利用自己的儿子?”聂饮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老实巴交地想着要把这笔买卖了结,免得砸了聂杀门的金字招牌。
“不然怎么说他是个虚伪的小人呢?”聂世欢以一种早已看穿一切的神情鄙视着千里之外的君王,“这桩买卖的钱退掉吧。李敜,要留着。”
“可是……”聂饮本还想争辩什么,但是看着父亲的眼神越发的严厉,知道自己今天已经问了足够多的愚蠢问题。现在在父亲的眼里,恐怕聂杀门早已不是一个杀手组织。
“把聂渔聂炊都带上,此事不容有失。”聂世欢此时已经乏了,他让聂饮做好上路的准备,自己便到内室中休息去了。
睡意渐浓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李昭延所做的那些事情,和李放并没有关系,他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孩子,从没做错过什么。
“呵,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我的孩儿们难道就不无辜了。”他再次嘲笑自己的那毫无裨益的同情心,这可能就是他比李昭延弱的地方吧。他应该感到的是无比的兴奋,很快李昭延就要像他一样深深体味丧子的痛楚,纵使有整座江山也不足抚平伤痕。
他亲手雕制了一个精美绝伦的木盒,不久之后便要送给李昭延。不过皇帝陛下大约没有心情欣赏这细致的雕工,因为里面放着他儿子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