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高容果然就带着太医来文华殿看李敜。几个太医围着他看来看去,胡乱摸了一通后便重点看了他的右手。
他一想便知这是那二位大人物要看自己昨晚是不是在故意说自己手让他们难堪。
“还能医不?”李敜假意问太医。
“这……”太医故作深沉地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恐怕是没有完全康复的可能了。”
“怎样,我没说谎吧,皇后娘娘。”李敜没好气的转而对高容,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她。哦,不对,他还要看她失去家破人亡痛不欲生的样子。
“这不能完全康复,可能好好调养,稍微恢复一些?”高容并未直接回应儿子的言语攻击,而是关切地询问太医。
“回娘娘,殿下的右手已经伤着筋骨,如何调养可能都难有起色,不过倒是应该做些护理,不至于落下其他遗症。”太医此时已经略略感到母子间气氛的尴尬,说话极为小心。
“没事,这不还有左手呢。要我再去冒认什么罪,签字画押还是可以的。”李敜自是不会放过挖苦高容的机会,毕竟还是孩子气,并不懂得对在意自己的人不理不睬才是最伤人的武器。
高容心里正是这个想法,事实上儿子这样的表现甚至还让她挺高兴的,也只有孩儿胆敢对母亲放肆,臣下哪敢和皇后如此忤逆。
她依然不直接回应李敜,而是命太医和宫人回避,然后才走到李敜身边,用双手紧握着他的右手,缓缓地说到:“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再听,但我仍想劝你一句,到封地去,忘了往事,好好过日子吧。”
李敜不屑滴甩开了高容的手,说:“好啊,若你的李效和李放都各自就封,我自然也去。”
“你有千万个理由恨我,但那些都不足以让你葬送自己的人生。你才十六岁,还有许多机会体味生命的幸福与美好,不要让恨意将这些夺去。至于报复我……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这还不够么?”高容说着,泪水已在眼中积聚。她苦口婆心地劝着儿子,尽管知道这毫无作用,但是还是想尽最后的努力。
“一个你没有珍惜过的孩子。”李敜的语气中没有了之前辛辣的讥讽,而是带着哀伤。这可能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母爱,但也不过如此吧。他永远忘不了十六年来的委屈,那在冷漠与孤独中苟活的日日夜夜。他永远忘不了他辛苦熬过酷刑,却等来被至亲抛弃的锥心之痛。他对自己说过,那日起,他就已经没有母亲。
高容不知还能再说什么,她想反驳,却找不到论据。她想说她像爱着其他孩子一样爱着李敜,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李敜本来储备了一肚子的晦气话想要刺激皇后,但这时也已经说不出口。现在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伤心而愧疚的母亲,然而她犯下的错,这辈子都不能弥补。他更恨她了,如果她一如既往的偏爱和淡漠,他倒是能够铁石心肠地报复了。现在呢,她为了使自己的良心得到安慰,竟扮演起了关怀备至的慈母,让他本就善良的心软了下来。
母子相对无言,时光仿佛静止了。要是这时光能够倒流多好,那或许所有的恨就能消除,所有的遗憾都能弥补了。
“你走吧。”李敜神色黯然,一心要结束这场尴尬的相处。高容知道自己说什么都徒劳无功,默默向殿外走去。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母亲和儿子的眼泪都剧烈地落下。李敜闭上眼睛,瘫倒在榻上,不会,我不会原谅你……
高容在御花园转了好一会,止住泪水,收拾了容妆才敢回宣正殿,但却还是被心细的李放看出了异样。半年前突然从洛阳回来之后,母亲的情绪就时不时的低落,姐姐也再不进宫,这些事他都看在眼里,深知是因为大哥和李敜的冲突引发了这一切。
李放和李敃感情极好,但此事的是非他也清楚得很。某种程度上,他很同情那位六哥,认为老爹老娘在对待李敜的事情上很不厚道,甚至为自己懂事的这十年来都没尽过弟弟的责任感到愧疚。可是他见不得任何人因为任何理由伤害他的母亲,连当今天子也不可以。
他一言不发的坐在母亲身旁,只希望自己的存在能给母亲些许安慰。高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情感倾斜而出,抱着李放痛哭起来。李放由得母亲紧紧地抱紧自己,由得母亲把对李敜的情感全都投射在自己身上。他可以为母亲做任何事,不要性命、不理自己的平生所愿、不去争那至尊之位……
“今日之事,千万不要与其他人说,特别是你父皇。”高容总算平静下来,细心地嘱咐李放。一个母亲为儿子伤心落泪本属平常,但她已经习惯躲在刚强的外表下将所有的情绪隐藏。
“孩儿知道。”李放乖巧地回答,他虽表面放荡,但行事向来是有分寸的。他深知父母虽然感情甚好,但却都有着无数心事瞒着对方,或者是出于善意,但他真是觉得连枕边之人都不能坦诚相对是一种折磨。他若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个女人,一定不会让她过这样的日子。
高容安心地点了点头,亏得还有李放和轻安两个虽然娇纵但贴心孝顺的孩儿在身边,一切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这时李昭延竟一脸不安的回到宣正殿,高容没来得及收拾妆容便只得同李放上前迎驾。
李昭延见了满脸泪痕的妻子忙问何故,高容面露难色,李放立即解围:“都怪我不好,刚刚不小心讲起梁洲大战,让母亲想起往事了。”
这梁洲大战,正是高衍军事生涯的代表作。李昭延听到皇后是想起岳父一家的事情,自然不会再做追问。
“你这个小子,讲话没有半点分寸。”李昭延责备了李放了一句,便走到一旁揽着妻子,轻轻给她擦了泪痕。
“没事吧。”李昭延柔声说到。
“嗯。”这时高容情绪已经稳定,却又反问昭延,“倒是陛下满面愁容的,可是朝中出了大事?”
“唉。”李昭延叹了一口气,“昨夜孟陵一场大火,将文帝的献殿烧成了一片焦土。朕也不知是做错了什么,竟惹得祖父如此震怒。”
“都烧光了?那岂不是要给太爷爷重修陵墓,这么大的事情得我去啊。”李放一听这事,想着这是能跑到洛阳玩上好一阵子好差事,赶紧毛遂自荐。他说得到也有些道理,夏朝向来将就尊卑之序,自高祖以降皇位皆由嫡子承继,为先帝修陵这样的事情,至少是要派一个嫡出的皇子主持。
然而这却给了高容一个灵感,她半是献计半是哀求地与李昭延说:“即是这样,不如就让敜儿到洛阳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