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容几乎每日都会哭泣。
她曾经是当朝丞相、上柱国高衍的独女,金枝玉叶,但现在,她或许是惨遭横祸的高家留在洛阳的唯一血脉。
她曾经是太子李昭延专宠的太子妃,尊荣无比,但现在,她只是一个凭借一己之力支撑东宫的女人。
她仅在没有人的时候暗自哭泣,不是因为畏惧,只是因为悲伤。
她安慰着已经听说外公全家被诛灭而惶恐不已的孩子,安抚着不知东宫命运的宫人。
她以刚强坚定的神态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从不让自己像一个可怜兮兮的无助妇人。
她振奋精神维持着东宫的运转,放佛危机从未与这座向来血腥的宫殿有关。
她知道,无论是自己,还是整座东宫,就算覆灭,也要留有最后的尊严。
“陛下召太子妃入宫。”
这句话,让东宫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揪起了心。这个女人的命运,这座宫殿的命运,要被宣判了。
但是,她仍旧面不改色,接旨更衣,入宫面圣。
“臣媳拜见陛下。”
高容觐见皇帝,礼数依旧,只是面容严肃,任她再如何善于克制情感,对着灭她全族的暴君,她笑不出来。畏惧?这不是高家的女儿会有的感觉。
“太子妃最近是有恙在身么?怎么多日都不来请安?”崇元明知故问。
“臣媳只因思念太子,心中郁结,一时竟忘了宫中礼数,忘陛下恕罪。”这是一个聪明的回答,李崇元正希望提起高家。
“哦?只是思念太子么?”李崇元笑了笑,他知道这个儿媳并不简单。
记得那年,郁王李赟诅咒昭延之事事败,崇元逼昭延亲手杀掉自己的哥哥,昭延半天不敢动
手,正是这位太子妃一把夺过昭延手中的宝剑,直刺逆贼的心房。
殿上诸人全部惊呆了,只有崇元哈哈大笑起来。
高容抽剑收好,又伏于殿中,道:“郁王害我夫君,儿媳恨不能亲手诛之,擅用父皇宝剑,忘陛下宽恕。”
那次,崇元并没有怪罪于她。也是那次,崇元重新审视了这个女人。
“是。”高容的回答是如此坚定,仿佛她的眼泪,没有一滴是为死去的父兄而流。
“朕还以为,你高家上下伏诛,你便厌恶于朕,所以多日不来见呢。”崇元的挑衅,似乎又进了一步。
“臣媳自过门之日起,便是只是李氏的人,爱恨喜恶都随陛下太子而动,不会再有别的因由。”高容还是不动声色的应对着崇元的挑衅,滴水不漏。
“好,朕今日叫你来,是要你做一件事。”
“臣媳已经办好。”高容从袖中拿出一卷硬纸,请内侍呈与皇帝。
崇元打开一看,正是高容亲手写给昭延的家书。
“陛下见妾思念夫君情切,已恩准四郎即日返朝,诏书应在数日之内到。妾与众孩儿安好,望四郎速归,勿虑。若六哥在四郎处,也请一并还朝,与公主团聚。”
崇元看罢,故意问道:“你帮朕做保让你夫君、兄长回来,就不怕朕伤他们性命?”
“陛下为移棺之事大动干戈,如此盛意拳拳,又怎会做让故人心伤之事。”高容淡淡的说到,眼睛里充满了淡然,遗憾,以至于那深深的恨意都不能被人察觉。
“朕一番心意,终究还是有人理解。”崇元叹了口气,这个世间,竟还有能够明白他的人,他已经负了她一世,又怎么会再伤害她呢。
“只是臣媳与太子书信往来向来只用东宫特制信匣,臣媳已将其尽数销毁,仅藏了一只,若陛下礼葬高家上下,臣媳便用此信匣送此家书!”
这个时候竟然还敢威胁皇帝,崇元听了不禁哈哈大笑:“天下豪杰,唯你我耳!”
红梅与高宁待在张亮厢房中已经两日,因为张亮长期昏迷,所以昭延不便安排下人往此送饭和日常起居用物。不过这些哪里难得倒红梅女侠,每天差不多到了吃饭的时辰,她都会偷偷跑去厨房把饭偷来。今天她更过分,居然留了字条给蒋初点餐。
“姑娘此种时刻还能想着这定州城内的煎饼铺,高某实在佩服。”高宁一边靠着床边吃着煎饼,一边鄙视着红梅在生死关头还要下单点菜的行为。
“这又不是我的生死关头,要有什么事我溜之大吉,还是做我十八州通缉的汪洋大盗。”红梅回话的时候烧饼都还在嘴里嚼着,嘴巴两边鼓鼓的,“话说那个昏君李崇元,真会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么?”
“额……平日里陛下倒是非常宠信太子的,可陛下总是阴晴不定的,我实在无法判断他会怎么对待太子和太子妃。”虽说已经到现在这个光景,高宁还是对红梅这么称呼圣上非常不适应,他的一生里从未听过有人直呼圣上大名,有时甚至要想一想才能将圣上与李崇元这三个字对上号。
“我娘倒是说那昏君不会拿太子怎么样的,因为他别的儿子都是废柴。李崇元既不会把江山传给别人的儿子,也不会让自己辛苦经营的帝国落到他看不起的无能之辈手里。”红梅请聂大娘帮忙引开沈桐飞的时候,聂大娘曾经说了这么一段话,红梅在此只是做了聂大娘的搬运工,一字不漏地转述给高宁。
“这听起来,和圣上的性格十分切合。”高宁陷入了思考,自己和太子是不是因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局面走入了某种误区。
“我娘还说,昏君根本没有伤你的意思,否则你连跑出洛阳的机会都没有。”红梅这才把饼给吃完,就着方便在裤腿上擦了擦,就当洗手了。
“这似乎也很有道理。”高宁细想,事情的确如此,圣上知他与父亲及继母的关系,是断然不会出现在高家灵堂。若是想抓他,直接到公主拿人便是,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让他成功漏网。
“话说聂大娘究竟何许人也,竟会有这番见解?”高宁一听这两句话如醍醐灌顶,感到自己和太子都错判了形势,然而一个久居江湖的隐世高手,却看穿了这一切。
“说起来,那大妈真是非常难缠!”
没等红梅回话,厢房上面几片碎瓦落地,沈桐飞竟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