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叔父应该无事,我心中猛然放松,勉强提起来的气也一下子散尽,我浑身无力,重又躺回床上。
“这就对了。”张熙岳道:“好好躺着养伤才是正经。”
我道:“等我伤势好了,就去接我大回来。”
老爹道:“明瑶不是说了吗,你大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路途,他的伤势好了,自己自然会回来。”
我道:“这么多天了,他也没回来,我放心不下。”
三叔道:“你就是急躁。你这样的伤势,还昏迷了十多天,你大的伤势可比你厉害的多,一时半会儿哪能就好了?即便是养个一年半载也不足为奇。”
我思量着也是这个道理,但心中总是不大舒坦,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我看了老爹和三叔一眼,又看了看爷爷和二爷爷,再看明瑶、弘德等人,从他们的神情上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可我还是忍不住说道:“怎么我感觉你们好像并不希望我大快些回来?”
“这说的是什么话!?”三叔责道:“我们原定今天就再去找,不是因为你提前醒了,要给你解释这么多,我们已经走了多时了。”
我“嗯”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七叔、八叔、九叔和小叔他们的伤势怎么样了?”
张熙岳道:“汉礼和汉隆差不多已经完全康复了。汉雄和汉杰虽然保住了命,但一身的道行尽数毁掉,从今往后,就是普通人了。可惜啊……”
我心中一震,陈汉雄和陈汉杰都是极好面子也极好事的人,现如今本事全毁,成了废人,这对他们来说何其残酷!那简直比死还要难受!
三叔道:“你八叔和你小叔结伴去了天宝宫。”
我一时没明白三叔的话,道:“他们去找灵源道长了吗?”
天宝宫在禹都、长葛、许昌三地交界之处,曾是老子云游落足之地,自宋、元时期,就是道教第九、第十祖庭所在。
天宝宫中的灵源道长道法高深,与家中许多叔辈都有交情,我还以为陈汉雄、陈汉杰是去找灵源道长寻求灵丹妙符,以还本固元,没想到三叔却说:“他们出家做了道士,不回来了。”
“啊?!”我大为惊愕,道:“他,他们怎么——”
“这未尝不是好事。”爷爷说道:“汉雄莽撞,汉杰刁怪,二人常在村中夸口逞强,一朝成为废人,纵然他人不嘲讽取笑,他们二人又如何自安?天宝宫,清静之地,颐养天年,也无不可。”
我默然无语,心中暗想:“陈汉杰功力被废,虽然说有些咎由自取,但我也负有责任,等伤势好了,我得去天宝宫看望他们。”
二爷爷在旁边说道:“弘道啊,你就在家好好养伤,找汉琪的事情,先交给我和你爷爷。我们俩左右无事,这就动身。”
我应承了,爷爷和二爷爷出马,自然胜过我去找,当即心也安了,也知道想要伤势好的快些,不可急躁,更不可胡思乱想,得清净下来,慢慢调理。
不料我这一次的伤势,确实是自行走江湖以来,所受最重之伤,等到伤势完全好尽的时候,竟又过去了数十天,眼瞧着明瑶的肚子都隆起不小了。
这期间,爷爷和二爷爷回来了一次,但并没有带回叔父的消息,他们二祖说深入了伏牛山腹地,到处寻人不见,或许,孙淑英已经带着叔父离开了伏牛山。
我暗暗忧虑,闷闷不乐,纵然是明瑶、弘德时常开导,也觉难受。
等伤势好了之后,我便立时打点行装,带上了猫王,又带了陈弘智、陈弘勇,三人一猫,去伏牛山寻找叔父。
我们沿着原来进遗世魔宫的路途深入进去,却发现山中早已经变得和之前不同了,我好不容易寻到了深入地宫的密道机关,也发现无论是灌木丛还是坟头还是树洞,或被烧,或被平,悉数损毁。
看来遗世魔宫的地宫真是已经完全坍塌了。
我们三人一猫整整搜寻了一个多月,几乎把八百里伏牛山全都翻遍了,还是没有叔父的消息。
直搜到衣衫褴褛、疲惫不堪,只好暂且回去。
我心中忧虑烦闷,回到家中,便质问老爹:“爹,您跟我说实话,您和三叔是不是在骗我?我大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们翻遍了伏牛山,也找不见他!”
爹还没有吭声,娘反过来骂了我一通:“找不到他,那就是他有事情不想让人找到他!天天疑心这个骗你,那个骗你,你爹是后爹,我是后娘?!”
老爹道:“他肯定没事,你先安稳住心吧,说不定哪天,他突然就回来了。”
可是我哪里耐得住?夜里做梦,仍然总能梦到叔父,甚至梦到他责备我舍他而去,责备我不去找他回来……因此,在家里歇了一个多月,就又收拾行装,出去寻叔父的踪迹。
这一次出门,明瑶特意央求了蒋明义,让他带着蒋家的灵物陪我一同前往,我又携了陈弘仁、陈弘义两位族弟,我们四人奔赴伏牛山,可是这一次,虽然仗着众多花鼠、灵鸽,仍然是一无所获。
悻悻回到家中,明瑶劝道:“或许咱大是有什么苦衷,或许是他暗中要做什么大事,不想回来,说不定哪天事情办完了,就自己回来了。”
我喃喃道:“他能有什么大事以至于舍得不回家啊……”
思量着还要再去找,娘来骂我:“明瑶都快生了,你能不能在家消停点!”
明瑶确实待产在即,我不能再出远门了,只得按下心事,期望着某天醒来,叔父已然站到跟前,扯着嗓门大声喊:“道儿,我回来了!”
但叔父没有回来,叔父的消息却传遍了玄门术界。
他的许多朋友陆续赶到陈家村,竟是前来吊丧的!
原来,术界中盛传:遗世魔宫为麻衣陈家所剿灭,但陈家伤亡也十分严重,陈汉雄、陈汉杰成为废人,武极圣人陈弘道重伤数月方始痊愈,而相脉阎罗陈汉琪,则在大战中不幸身亡!
就连五大队都送来了挽联,称赞麻衣陈家为术界去一大敌,又惋惜术界一代枭雄陨落。
我惊怒交加,把五大队送来的挽联撕得粉碎,又把来吊丧的人全都骂了一通,赶走。
结果这些人离开陈家村之后,术界中又盛传:武极圣人受伤颇重,神智都有些不大正常了。
我却愈发不安起来。
叔父如果还活着,他死的消息已经传遍术界,他应该也会听到吧?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忽然感觉屋子里一阵阴风荡起,我受了凉,幡然而醒,坐起来时,瞧见窗户扇子大开,风声阵阵,窗帘被吹得飘摇不定,外面月光透地,忽有人喊:“道儿,道儿……”
我听得是叔父的声音,不由得大喜,急忙跳下床奔了出去,只见一轮圆月之下,立着一个人影,背对着我,高大魁伟,正是叔父!
我喜极而泣,道:“大,您可算回来了!我怎么找你都找不见!您这些日子到底去哪儿了?”
叔父却不应我。
我走过去,叔父蓦的回头,我猛然瞧见他满脸血污,顿时惊愕而退。
叔父伸手一把抓住我,嘴里嘶声说道:“我把你养大了,你却不管我了!你不管我了!我死的好惨!我死的好惨啊!”
我呆在那里,惊得心底透凉,浑身发抖,叔父还在拽着我摇晃,但嘴里的声音慢慢的变了,变成女人的声音了,他的脸也慢慢的变了,变成了明瑶的脸,月亮也没有了,变成了煤油灯,只见明瑶焦急的摇晃着我:“醒醒!弘道!醒醒!”
我猛地一个机灵,这才清醒过来,看了看,自己还躺在床上,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了。
明瑶见我醒来,松了一口气,道:“做噩梦了?”
我“嗯”了一声。
明瑶道:“梦到咱大了?”
我又“嗯”了一声。
“唉……”明瑶叹了口气。
我疑心顿起,一把抓住明瑶的胳膊,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你告诉我,咱大到底怎么了?!”
明瑶吃了一惊,道:“我能瞒你什么事情?哎哟,你快松手,疼!”
我一愣,慌忙松开手,见把明瑶的腕子都捏红了,大为心疼,赶紧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脑子昏了。”
“没事。”明瑶道:“快睡吧,千万别胡思乱想。你天天疑神疑鬼,儿子会受影响的。”
我不觉笑道:“他还在娘胎里,能受什么影响。”
明瑶道:“他现在已经能听见你说话了,是有灵性的,不信你摸摸我肚子,你刚才捏疼我,他不高兴了,这会儿在闹腾,乱踢乱蹬呢。”
我伸手一摸明瑶的肚子,果然感觉到动静,与我手掌相抵的,分明就是一只小脚丫子,我心中大为温馨,登时平静下来,道:“这小家伙,真是闹腾。”
“可不。”明瑶笑道:“长大了一定不安分。”
我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出世呢。”
明瑶道:“就这几天了。”
我道:“快休息吧,你可不能累到。”
“嗯。”
眼瞧着明瑶睡了过去,我重新躺下,思量着梦境,难受至极。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似乎睡着了,但似乎又没有,忽觉眼前璀璨,像是一道光照进了屋子里,又仿佛听见明瑶轻轻喊了一声:“弘道?”
我立时坐起来:“我在。”
明瑶道:“羊水好像破了,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