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道长这一番质问,众红兵面面相觑,无人回答。
眼看冷了场,那红兵小将猛地拔出一支手枪来,顶着红叶道长的脑袋,冷冷道:“你的神功能挡住子弹吗?!”
红叶道长道:“我没有什么神功,也没说过能挡住子弹!”
“连子弹都挡不住,那你们修道就是假的!”红兵小将冷笑道:“就是骗人的,就是歪理邪说!”
“你!”红叶道长气的五官都要扭曲了。
这是什么逻辑?!
红兵小将洋洋自得道:“道士们自古以来都说修道能把肉身凡胎修成神仙,全是放狗屁!练得再厉害,还是肉身,还不是挡不住子弹?有枪在手,神仙见了也害怕!”
众红兵顿时连声喝彩,纷纷夸赞首领英勇。
“修道修道,重不在于强身,而在于修心。”一竹道长道:“我们的道比不上治国安民的马克思主义,但我们的道却能安定我们自己的心。除去恐怖,消磨戾气,领悟天地万物的道,那才是我们的追求……”
“你闭嘴!”酒糟鼻叫道:“这里不准再散布你的歪理邪说!”
一竹道长叹息一声,当即沉默下来,不再吭声。
红兵小将道:“老道士,其实吧,你虽然是封建迷信,不过毕竟是没有产业的——这茅山是国家的,这道观也是国家的,所以你本人的成份估计极有可能是属于无产阶级的,顶多了,就算是个自由职业者,小资产阶级,那是属于人民内部的矛盾,不是敌我的大矛盾。所以,我们愿意给你一条改过自新的道路,改不改,可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我,我不要嫁给他!”
一竹道长还没说话,黄姑已经又开始摇头了:“我是自愿守寡的,我自己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了,年轻的时候不想再嫁,到老了更不可能再嫁!我可求求你们了,你们不要逼我这个老婆子了。”
“为死人守寡那是封建余毒!”酒糟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伸着手指头点着黄姑的脑袋指责她道:“黄姑啊,你可不要不知好歹,你要是还继续执迷不悟下去,那可就等同于为封建余毒复辟了!那可是妄想要变天!那可是罪不可恕!”
“哎呀,饶命啊!”黄姑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道:“我没有想复辟,我也没有想变天,我坚决拥护……”
“好了,好了!”酒糟鼻把黄姑拉了起来,安慰道:“你不要害怕,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是帮你走上更加光明的道路,你要相信我们。”
“我……”黄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站了起来,却再也不敢说什么拒绝的话了。
“我看这样吧。”红兵小将道:“把黄姑和一竹关进一间屋子里去,让他们自行结合。这就算是为他们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婚礼。”
众红兵都兴奋起来,哄叫着,“簇拥”着黄姑和一竹道长而去,红叶道长也被推搡着走了。
我本以为叔父会出手阻止一下的,没想到叔父却眼含笑意,道:“走,看看一竹道长会不会跟黄姑洞房。”
我:“……”
众红兵把一竹道长和黄姑送到一间卧室里以后,就关上了门,又从外面上了锁,然后趴在外面窗户、门缝处,往里面偷听偷看。
这群人,可真是下作啊,咦——
我突然瞧见叔父也挤在人群里,跟着偷看,还朝我挥手眨眼睛,叫我过去。
我站在一旁,感觉叔父真是胡闹,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做这种事情,这也实在是太难为情了……不过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可做,要不,我也去看看吧……
黄姑和一竹道长所在的屋子是间小卧室,进门就是一张老样式儿的木床,几乎占据了整个卧室。
半天才挤进去,我趴门缝看了片刻,就只瞧见一竹道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再仔细瞧瞧,他的双腿盘踞,两手都放着膝盖上,捏着诀,双目微闭,腰背挺直,完全就是一副练功打坐的模样。
黄姑就更可笑了,撅着屁股趴在一竹道长的对面,像是在朝一竹道长磕头似的,嘴里絮絮叨叨的不停念诵,我听得到,她念的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不要怪罪,菩萨不要怪罪……”
我心中暗暗好笑,一竹道长是道士,黄姑朝着他念这个,真是有些不伦不类了。或许黄姑是虔诚的佛教弟子吧。
就这个样子,一竹道长和黄姑整整保持了将近一个小时。
一干红兵轮番趴门缝,偷看了几个来回,最终都觉得索然无味,也不偷看了。我和叔父也早撤下来了。
要不是碍着有这些红兵和那个黄姑在场,我觉得叔父肯定早就把屋门给踹开,直接进去找一竹道长说事儿了。
红兵们百无聊赖,继续去拆卸桌椅板凳,清理着“漏网之鱼”,把那些没有砸毁的神像、香炉全都又毁坏了一遍。
看到忍无可忍处,我实在觉得义愤填膺,想出手阻止一下,叔父却拦住我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动手。”
我正诧异叔父什么时候转了性子,按照以前,肯定是他老人家忍不住先动手的嘛。
叔父看穿了我的心思,道:“如果别人不托咱们爷俩儿的底细,咱还能闹闹。现在不中了。咱们在这边要是闹得动静大了,这帮鳖孙肯定要查咱们的底细,江浦离这儿不远,何卫红那一伙人又知道了咱们的来头,难保不被打听到,那可就要连累老家了。”
我“嗯”了一声,果然还是叔父老江湖,考虑的比我周全。
“他们俩在干嘛呢?”酒糟鼻刚才领着一帮女红兵风风火火的出去了,也不知道又干了什么“丰功伟绩”,这会儿又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冲着卧室门口的红兵询问一竹道长和黄姑的情况。
“黄姑在念经,那个老道士好像是在打坐。”被问的红兵回答道。
“这还得了?!”酒糟鼻大怒,感觉自己遭到了愚弄和羞辱,立即喝令锁门的红兵把卧室门给打开。
“把他们给我拖出来!”
卧室门一开,酒糟鼻就让人进去,把一竹道长和黄姑从床上拽了下来,拖到了外面。
“你们真是冥顽不灵,死不悔改!”酒糟鼻带头又打又骂,在一竹道长身上踹了好几脚。
一竹道长低眉耷拉眼的,既不还手,也不还口,窝窝囊囊,可怜兮兮。
酒糟鼻又去推搡黄姑,骂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在帮你?!你就是个地主的小老婆,地主都死了,你还替他守寡!你这是做他的殉葬品!我看还是要把你的成分给划到——”
酒糟鼻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响,有个东西从黄姑的衣服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啊!”
黄姑先是一怔,继而尖叫一声,发疯了似的猛然把酒糟鼻给推开,扑到在地,把那东西给捧了起来。
众人都诧异的看去,连我也吃了一惊,这黄姑是要干什么?
只见她的双手颤巍巍的,哆嗦着,捧着一具笔筒大小的木偶,凑到眼前,眼中的神情如痴如醉一般,直勾勾的盯着那木偶,嘴里喃喃说道:“摔疼你了吧?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没把你爱护好,也怪他们!怪他们!他们都该去下地狱!”
黄姑蓦然扫了一眼酒糟鼻等红兵,那目光,又冷又锋锐,让人不寒而栗!
酒糟鼻等人都懵了,各个噤若寒蝉!
我也愕然的看着黄姑,现在的她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她疯了!她简直是疯了!”酒糟鼻汪兵刚才被黄姑猛然一推,仰面摔了一大跤,被人拉起来以后,又是羞愧,又是吃惊,更兼带恐惧和愤怒,她伸手指向黄姑,叫嚷道:“把她抓起来!绑起来!”
没有人上前。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惊惧交加。他们都已经被刚才黄姑的疯狂举止给吓到了。
“你们怎么都不动!?”见众人无动于衷,酒糟鼻更加焦躁,口不择言喊了起来:“一群胆小鬼!上去抓住她啊!”
“你怎么不动?”
酒糟鼻汪兵也不是什么领导,她这一喊,众人顿时不买账了:“你不胆小你去!”
“真是的,有本事自己上,没本事别在这里吆五喝六的!”
“她以为自己是吕主任啊!”
”……“
酒糟鼻脸色顿时涨红,正要忍不住发作,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有人问道:“吵什么呢?怎么回事!?”
“啊,吕主任,你回来了!”酒糟鼻看到救星了似的,赶紧迎了上去——说话之人正是不久前支持汪兵的提议,让黄姑和一竹道长结婚的那个“小将”。
“这个黄姑胆大包天,她不但拒不成婚,还出手伤人!”酒糟鼻伸着手臂,向吕主任告状道:“主任你瞧,你瞧瞧!她把我的胳膊都给挠了,还把我给推到地上,摔了一跤!”
“是么?”吕主任诧异的瞥了黄姑一眼,厉声道:“黄姑,你知不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