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夜风在轻轻吹,白天的暑热到了这时候也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空气中有些微微凉意,夜到底是深了。
那原本坐在晒场上乘凉的人现在都提着凳子、椅子三三两两走了,他们象一只只鸟儿,到了归巢的时候就自动飞回去了。而那些本来笑着闹着玩着捉迷藏的小孩子们呢?也陆续各自回家了。当然,这在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是不可想像的,现在,父母一般都会把自己的孩子盯得牢牢的,小孩子的活动范围都是在家长的视线许可范围内,不过在我们这一代人小的时候,我们小孩子一般都是在游荡在田野上、村落里,我们可以自由地疯玩,往往到了饭点也不见人影子。父母们也不着急,到时候就在村头,扯着嗓门喊:“某某某,吃饭啦!”或者“某某某,回家睡觉了!”喊了好久,才会有个你猴子一般的小人儿从某个角落里悄悄钻出来,还依依不舍地频频回头,就算你再责骂再教训,下次还是屡教不改。
所以,这个时候,林亦幻没有回家,并没有引起妈妈的重视。
爸爸费了一番折腾才把小以真抱下来,还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呢,连声说:“孩子真大了。”一到地上,妈妈接过来,以真还沉浸在美梦中,没有醒过来,妈妈只叹了一声:“这孩子,真能睡,雷打都不醒。”
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蚊帐,把孩子送进了那张古老的大床上。回头,就招呼着:“林亦幻。”咦,周围一点声响都没有,妈妈本想大声叫一下,但是担心惊醒了熟睡的以真,赶紧跑到屋子外,才大声叫起来:“林亦幻,林亦幻。”周围还是静寂的,没有一个人答应她。亲嬷嬷从灶间里走出来,说:“亦幻今天一个晚上不见呢,也没过来给我帮忙。大概在晒场上玩吧。”
妈妈禁不住有点恼火,这孩子玩起来总是不管不顾,没个时间观念,睡觉都不知道,妈妈步履匆匆一把推开院门提腿就直奔晒场而去。
一走到晒场上,才发现诺大的天空中只剩下一只寂寥的月亮,无聊的播撒着满地的银色月光,月光下一片沉沉雾霭笼罩着的大晒场,哪有什么活动的人迹,乘凉的人早就已经走光了。
妈妈的心火一下就成了燎原的熊熊大火,这孩子,深更半夜上哪了。心一急,就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喊起来:“林亦幻,林亦幻!”
“林亦幻,你到底在哪呀!”周围还是一片吓人的寂静。妈妈继续叫着,嗓音里已经有了微微的颤抖:“林亦幻,你快回家呀!”
只有风儿在轻轻的吹,那边箩筐堆里忽然发出泼辣一声,哦,夏天是个收割水稻的季节,所以有时候会在晒场上堆放一些要用的农具,这也就成了小孩子游戏的天堂。难道林亦幻藏在那里,妈妈急急把犹疑的眼光投过去,却只听见那边传来喵的一声,然后嗖地窜出一只雪白的大猫,这大猫冷冷回望一眼,就远远地飞窜而走了。
“林亦幻,你快回家,别吓妈妈!”妈妈的嗓音里已经带了颤抖的哭音,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心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妈妈瘫坐在晒场地上开始哀哀地哭起来。
“怎么了,儿子还不见吗?”爸爸走了出来,看见妈妈在哭,不由心里大急,但他按捺住满腔的焦急,沉着地问。
“儿子,儿子不见了!”妈妈抽抽搭搭地说。
“别急,儿子一定在,我们一起找!”
亲嬷嬷走了出来,周围已经准备入睡的邻居们也走了出来,他们纷纷安慰妈妈,开始分头寻找。
他们仔细询问着做游戏的每一个孩子,他们对每一个角落都进行反复的探查。熊熊的火把纷纷打了起来,这火把穿行在这小小的村落里,用长长的竹竿探测每一个深不可测的水井以及池塘,这火把走出村落外,在田野里撒开,星星点点,伴随着一声声焦灼的呼唤:“林亦幻,林亦幻,你快出来。”
而幻呢,却坐在高高的墙头,就象每一次在墙头玩耍一样,仿佛骑着一头高头大马,居高临下望着遥远处一点一点红红的火光,那一声声满含悲伤和焦急的呼唤一字不漏的飞进耳朵里。幻的脸色越来越沉重,整张脸仿佛一张铁板一般。
“哥哥,哥哥”以真听着妈妈一声声满含着悲戚的呼唤,带着哭泣声,终于忍不住悄悄拉了一下哥哥的衣袖。“哥哥,妈妈在叫你,我们回去吧。”但哥哥却变成了一座雕塑,一动也不动一下。
在一边冷冷旁观着的洛诺尔却发出几声冷冷的讥笑,说:“你以为你们能回去吗?这么简单呀。”正说着,路这边走过来一个黑黑的暗影,这暗影踉踉跄跄走着,还抢天抢地地哭着:“我的宝贝呀,我的亦幻宝贝呀!”哦从声音上一听,好像是亲嬷嬷的声音。
洛诺尔听到亲嬷嬷的声音,忽然脸色一变,她高高地站了起来,拉了一把幻说:“走吧,我们回去吧!反正你也不可能回到你妈妈的身边,看着也是空伤心,走呀走呀。”
幻木木地站起,要跟着洛诺尔走,可以真却紧紧拉住了幻的手,恳求到:“再看看吧,虽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我却不能丢下如此伤心的妈妈!”耳边好像飘荡着妈妈撕心裂肺的呼唤声,幻的脚步定住了。妈妈,真是太可怜了。以真看见幻的脸上闪烁着一线晶亮,随即在风中默默风化。以真知道,哥哥哭了。
以真一扭头,因为站得高高的,所以就看见了那个暗影已经跌跌撞撞走到了最后一个路口,一转角,就会和他们迎面相遇。但以真并不着急,因为根据以真这阵子的经验,亲嬷嬷应该对此是无知无觉的。
但说时迟,那时快,洛诺尔却丢下一句话:“你们等下自己回来,我赶紧走!”洛诺尔瞬间消失在空气中,而亲嬷嬷却刚好走到了以真站着的墙头下。
“这洛诺尔,真是来去无踪影。”以真一边嘀咕着,一边目送着亲嬷嬷的背影。亲嬷嬷一拐两拐,就拐到了回家的那条路上,哦,原来亲嬷嬷是回家去哦。
以真忽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一个沉睡的小孩子呢,看来亲嬷嬷是不放心小以真一个人在家,所以特意赶回来吧。以真忍不住跟着亲嬷嬷走回了家。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幻,幸好,幻还知道跟上来。
看着亲嬷嬷一把推开院门,急急走到了房间门,一下推开房间门,拉了一下灯绳,啪一声,这灯绳却一下子掉落了下来,原来是亲嬷嬷拉了一下结果用力过猛,被一下给拉断了,真是屋漏偏遇连夜雨呀。
亲嬷嬷怔怔地拿着手中的灯绳,然后一下子扑到床前趴在踏脚板上,一把伸进手,哦,摸到了一个软软热热的小身体,亲嬷嬷一下瘫坐在踏脚板上,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念什么呢?
以真听不见亲嬷嬷到底在念着什么,却忽然看见从亲嬷嬷的嘴巴里飞出一朵又一朵的白莲花,在这漆黑的屋子盘旋飞舞,然后以及其优美的姿势一朵又一朵从窗子里,从房门里飞出来。以真一楞,迎年却有一朵白莲花飞击过来,这白莲花却闪烁着熠熠的寒光,仿佛是什么呢?有了,就好像是武侠小说中所描写的某种夺命暗器,就这样冷不防射了出来。
以真到底是嫩,她只懵懵懂懂站在那里,眼看这朵白莲花就要佩戴在她的身上,她也不知道有什么严重后果,反而觉得很好玩,傻傻地伸出手去,想要去捉住这朵白莲花。
一直傻傻呆呆的幻这时却猛然回过神来,毕竟幻和以真相比而言,可谓是见过识广了。他一下子直觉到不好,伸手,更比白莲花快,一下捉住以真,斜斜飘移,飞出,却刚好躲过了白莲花的走势,也许这白莲花毕竟道行不够,只斜飞出些许,就如璀璨烟花般纷纷凋谢在漆黑夜幕中了。
幻带着以真匍匐在黑黑的阁楼里,看着阁楼下白莲花纷飞的景象,呆呆欣赏着这极美的景象。以真才知道这白莲花对于自己却是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哦,以真想起来了,亲嬷嬷在做什么?亲嬷嬷肯定在念经,童年中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每一个清晨,不过以真多早醒过来,比以真更早的就是亲嬷嬷总是坐在窗子的桌子上,一只手慢慢摸索着一串油光发亮的佛珠,一只手在一张念经纸上一个一个敲打着红色的印章,而嘴巴,就如眼前的一幕一样,念念有词。也真佩服亲嬷嬷,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老太太,竟然会念很多经,金刚经,心经,床头经,等等不在话下。不过,印象最深的可谓是白衣经了:净口业真言,唵修唎修……那些经文自动跳入以真的脑袋,不亏是童年时代跟着亲嬷嬷下过童子功呀!
不过,很悲哀,自己只是个流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