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姑娘,木莲豆腐吃啦!”白头发白眉毛白胡须的老爷爷笑容可掬,殷勤招呼着,“晶晶亮沁心凉的木莲豆腐来吃啦!”
风吹来,送来木莲豆腐特有的香味,带一丝丝清凉的薄荷味道。以真忍不住一步一步走过去,老爷爷的笑容就更诡异了,他的眼睛闪烁着光,仿佛在说:“过来呀,过来呀。”
以真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亲嬷嬷,她正巍巍颤颤站在前头,风吹起她的白发,她从那个小小的木桶子里舀出一块黑黑的胶状物,放在一个碗里,熟练地捣碎了,然后,从木桶边的一个黑色罐子倒出一些液体,再带着殷勤笑容,切切地递了过去,好像在说:“真妹子,吃木莲豆腐吧。”
以真怔怔的,不知道什么丢开了蒙面人的手,慢慢地走了过去。吃吧,一个声音在轻轻地说。吃了,你就没有烦恼了!
以真痴痴的,慢慢地伸出了手。
她没感觉到,蒙面人正用力拉扯着她的手,但是,以真还是不管不顾地伸出了手。蒙面人显然拉不出以真,老爷爷的笑容更诡异了,以真眼中看见地却是童年的亲嬷嬷。
风吹过来了,带着一丝沁入骨髓的寒意,唉,以真刚来蒲石镇的时候就是秋天了,现在秋意想必更深了,那高高站立于防火墙头的那棵墙头树,那孤零零高挂于树的枝桠上的黄叶都快落光了。
看,一片黄叶又飘落下来了。
它,晃晃悠悠,晃晃悠悠,随着风坠下,坠下。
恰好,它轻盈的身躯坠落下来,就躺在以真伸出的手掌心。
一片小小的黄叶,带着一丝冰凉的秋意,悄悄躺上了以真的手心。
“真妹子,来吃呀,可好吃的木莲豆腐呢。”亲嬷嬷还在循循善诱。
可那黄叶却如同一点火星,撩疼了以真的手,以真猛然把手缩回来。耳朵边响起了从前亲嬷嬷的声音:“阿真伯,阿真伯,你快来吃夜饭了。”对,亲嬷嬷从前从来不会叫以真为真妹子,只会叫她阿真伯。为什么叫阿真伯呢,这也是有典故的,小时候,阿真长得老里老气的,一点都没有小女孩子的娇嫩味道,邻居就开玩笑说,简直比以真的伯父还要老,所以从小所有的邻里乡亲老老少少都唤以真为阿真伯。特别是亲嬷嬷,都是口口声声阿真伯。
那亲嬷嬷见以真拒绝,明显不乐意了,她的脸挂拉下来,好长,但还在坚持做推销状:“真妹子,你吃一口吧。”
风吹过来,以真手心上的黄叶在慢慢幻化成灰,渐渐被风吹起,仿佛一朵小小的火苗,灼热的感觉,火苗在手心中舞蹈,仿佛在轻轻地吟唱:“秋天了,秋天了。”
以真猛地把手收回,合拢,恍然大悟,大声说到:“现在是秋天了,哪里来的木莲豆腐!”以真猛地把手收回,合拢,恍然大悟,大声说到:“现在是秋天了,哪里来的木莲豆腐!”对,现在是秋天了,怎么会有木莲豆腐呢?木莲豆腐从来都是只出现在炎热的夏天,盛夏,在某个小巷子口,在某个市场闹热的一个角落,常常会有个一个老妇人,守着几个木桶子,做着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生意,但那清凉而甜润的木莲豆腐确实是夏天里解暑纳凉的佳品,很多人都好这一口,喜欢站在路口,有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下去,也有细细腻腻一小勺子一小勺子品味的,但仅仅限于夏天。每每秋风一起,这木莲豆腐就忽然凭空消失了,再也找不到它的踪迹,要吃它,那就等第二年的夏天吧。
所以,现在是秋天了,怎么会有木莲豆腐呢?
“呀!”亲嬷嬷一声惨叫,那个白头发白胡须白眉毛的老爷爷迅速显形出来,这老爷爷用一种哀怨的目光看着以真,那小小的木桶里原本黝黑透亮的木莲豆腐也迅速变色,溶解成粘稠的液体,发出蛋白质氧化分解的恶臭,以真被这气味熏得连连后退。
“你,不要吃木莲豆腐!”那老爷爷哀号一声,显现出丑陋的恶鬼模样,随即被风吹散了。
以真傻呆呆看着一切,而一只冰凉的手悄悄握上了以真的手,这冰凉让以真一惊,扭头一看,是那个神秘的蒙面人。“你是谁?”以真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而身边的蒙面人却沉默无言。只是牵住以真的手,以风的速度穿行在夜色迷蒙中,身边,有哀怨的吟唱,有悲泣的哭声,而这一切,都被快速地抛在身后。然后,悄悄挤进一个小小的入口,顺着一个长长的滑道,飞速滑落,以真感到天旋地转之时,身体却已经安然无恙地滑到了一个泥天泥地泥墙壁的所在。
这是一个极荒凉的所在,或者说只是一个洞穴,那洞穴里什么也没有,只有黄色的泥墙壁,泥墙壁上闪烁着小小的一簇光。
“你是谁?”以真气喘吁吁地拍拍狂跳的心脏,忍不住再一次追问这个问题。而当以真环视这个小小的洞穴的时候,才感觉到有一丝似曾相识的熟悉。
难道你是?以真诧异地问。
而蒙面人对着以真的疑问,点了点头,慢慢地把头上蒙盖着的面罩取了下来,那熟悉的面容显露了出来,是的,那稚气的眉眼,那倔强的唇线,对,蒙面人不是别人,正是幻,或者不该说是蒙面人,而该是说蒙面鬼,因为幻实在称不上是一个人。
“幻,要死了,是你,真要吓死我呀。”以真一看到幻,所有紧张的细胞都一下子松懈下来,所以不知道是哭还是笑,语无伦次地一边说,一边拍打着幻。“要命呀,你和我开什么玩笑。以真说着撅起了嘴巴,真叫人不高兴。
幻却并没有多说,只是笑了笑,他的宽厚实在和他的年纪不相称,因为从外表上来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
现在,以真可要舒舒服服地休息休息。她张开长长的手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一个深深的呵欠,然后舒展着长长的腿,扑通一声就倒在地上,哦,这泥地可是松软异常,可比得上席梦思。而幻呢,并不多说,只是宽容地看着以真,默默地坐在她身边,只痴痴看着以真,仿佛以真是一副百看不厌的美丽画卷。
“那个小孩子被婆婆带到哪了?”以真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骨碌一下爬起来,看着幻的眼睛问。
“婆婆?哪个婆婆?”幻疑惑地问。
“哪个婆婆?你怎么忘了,在那间你把我拉进去的房间里,不是婆婆出现了吗?”以真说。“不是你带我去的婆婆那里,难道你忘记了。”
以真坐正了,然后用手掘着身边的泥土:“说实在,不相处不知道,一相处才知道,婆婆实在是个好人。”以真甩甩手上的泥巴,笑着说:“不是你捂住我的嘴巴,婆婆现在这会一定和我们在一起呢。”
幻笑了,摇着头说:“其实,是你看错了,她不是婆婆。”以真一听,赶紧直直看着幻,幻又不笑了,又摇着头说:“怎么说,她不是婆婆,可其实又是婆婆,我不好说,以后如果有机会,你自然就晓的了。哎。,不说这个了。”
以真听得只摇头:“一会是,一会又不是,谁知道你说得是什么,不过,那带着小男孩到底怎么了。”以真还是坚持追问着。
幻却眼神漂移着,不敢去看以真的眼睛,只定定地看着眼前黄色的地,半晌,才说话:“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只是你要记牢。”
幻抬起头,正眼看着以真说:“如果,下次,捉迷藏,你都要把自己藏好,千万不要被姑姑找到,千万,千万。”
姑姑?姑姑在玩捉迷藏吗?以真准备好奇地追问,幻却摆了摆手,做了个止言的动作。
以真只好靠在墙壁上,慢慢地闭上眼睛,她把自己的身体一段一段放松,紧闭着眼皮,慢慢地一点一点感觉,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一切的感觉仿佛还是那么强烈,美妙,这身体仿佛还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有鼻息,湿润,在自己的耳际一阵一阵蓬勃而出,“以真,以真,我爱你!”是子萧的声音,哦,子萧,你在哪呢?可转瞬间,这鼻息消失了,以真茫然地睁开眼睛,周围白茫茫一切,子萧,子萧,你在哪呀?
周围寂静,什么也没有,然后,在白茫茫中,星星点点的灯火浮了出来,这灯火漂浮在白色的雾气中,仿佛带着一连连的欢声笑语。
雾气磅礴中,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渗透弥漫了过来,这香气悠长馥郁,仿佛是一条扯不断丢不掉的带子,这头连着以真,那头连着茫然神秘的一个记忆片段。
哦,那里到底有什么?以真听见自己的心在一次次的追问,可是没有人回答,只有那香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