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香停下来，不耐烦地说，“你既然知道我是妖，那就该知道你没有活路。”
“哼，老夫绝不求在你手底下苟且偷生，既然今日老夫难逃一死，不如给你指条明路。”端木朗假慈悲地说，“你最好不要掐死我。一方面耗时太长，指不定就有人忽然闯进来。另一方面，一看就是熟人所为，你很容易遭人怀疑的。”
扶香拔出剑指着他，“我要杀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端木朗自知说自己良知未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什么的仁义道德，扶香不会信，就冷哼了一声，说，“我帮你？笑话！我只是不想文卿左右为难。”
端木朗忽然提起端木衡，让扶香稍稍恢复理智，握着的剑怎么都刺不下去。
“不要！”端木朗瞥到门外的声音，大声喊，接着就握着扶香的剑穿过自己的胸膛。
扶香愣愣地看着诡异地笑着的端木朗，还有顺着剑流出的血，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什么都没做呀。恰在此刻，门应声而开，强烈的太阳光照进来，让扶香微微失神。而让扶香彻底清醒却又马上失去思考能力的是推门而入的端木衡，他快步走过来扶住端木朗，仇恨地看着扶香，脸色阴沉。
端木衡听说扶香和父亲在书房里发生了争执，怕父亲对扶香不利，赶紧赶了过来。走到门口，听到父亲惊慌地喊了一声“不要”，推门进来就看到眼前这一幕——一把剑插在父亲的身上，血一层一层地往出漫，扶香失神地站在一旁，他的眼睛里是惊慌。一切不言而喻，端木衡不可置信地走进来，双腿沉重地像幼时练武初期，为了增进体力，拖着沙袋走几个时辰后的感觉。
端木衡扶着端木朗到床边坐下，低声说，“父亲稍微忍一忍，阿城请大夫去了，马上就回来。”
“我没事。”端木朗拍拍端木衡的手，又假意说，“别怪扶香，父亲一向严苛，他也是一时受不了下手失了分寸！”
“多谢父亲宽恕他。”端木衡用衣袖擦了擦端木朗额上不断渗出的汗，沉声喝令扶香，“还不过来向父亲叩头请罪？！”
扶香想自己什么都没做，请的哪门子罪？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端木朗摆摆手，宽厚地笑，“算了，他还是个与你一样大的孩子，哪里用得着什么请罪不请罪的？左右我只受了轻伤，不碍事。”
扶香这时忽然开窍，回过味儿来，端木朗使的是苦肉计兼借刀杀人。从自己进屋，就踏入了他设的圈套。一边他早已派人去找端木衡，这边他故意激怒自己，使自己动了杀机。但他又怕自己真的下手杀了他，才提出用剑。自己背对着门，什么都没看到，他正对着们，看到端木衡来的一瞬间他握着剑伤了他自己，然后顺理成章地栽赃到自己身上。为了能让端木衡认清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不惜真的痛下杀手，往他身上刺一个窟窿。但是很明显，他的计谋得逞了。以前无论端木朗背后说自己什么，端木衡肯定都将信将疑，可是今后呢，在端木衡亲眼目睹自己下手杀人，那个人还是他的父亲之后呢？扶香不敢想象。
端木衡听到父亲所言的最后一句，更是愧疚又生气，沉着脸命令扶香，“我让你向父亲赔礼道歉，你听到了没有？！”
扶香坚决地反抗，“我什么都没做，就绝不认罪。”
扶香其实知道此刻最好的办法就是认错道歉，但是他也很清楚，这种事一开始退让，之后便只能一忍再忍，无休止地退让下去，直到端木衡对自己的耐心全被消磨掉。
这才是端木朗做的最绝的地方，他连这一步都算进去了。即便扶香此刻真的道歉，他一定装作很大度地不计较，但是这件事便会像一根针一样刺在端木衡心上。那么日后只要自己和扶香再有摩擦，端木衡想起今日，一定会先入为主地给扶香定罪。长此以往，端木衡心里对父母的愧疚将不断膨胀，直到把他对扶香的情愫全部挤出去。到那时候就算自己能一再不计较，只怕端木衡的耐心也没有了。
“算了，文卿，别和他计较了。”端木朗嘴上安抚端木衡，实则是火上浇油。
果然，端木衡丝毫没有原谅扶香的意思。
扶香失声叫，“端木朗你少假惺惺的了，你自己最清楚你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端木朗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重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让端木衡的心跌入谷底，也打碎了端木衡想给扶香最后一个机会的心意。他没想到到这一步，扶香还是这样冥顽不灵，道个歉就那么难么？他在动手伤父亲的时候心里到底有没有想到自己？有没有考虑到他们在一起的可能？他只是为了一时之争，就这样把自己对他的一片心意与坚持全部都断送了。
端木衡走到扶香身边，扶香坦然自若地盯着他。端木衡忽然出手，狠狠地打了扶香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是为我父亲，也为我自己打的。你怎能对我父亲下杀手？你心里还有没有我？！”
扶香捂着脸，泪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我心里有没有你？端木衡，你说这句话太没有良心了！”
端木衡看扶香的眼泪出来，马上心软了，但还是沉着脸呵斥，“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你饱读诗书，该明白什么叫苦肉计。”扶香努力心平气和地低声解释，“我没有伤他，你信也好不信也罢。”
端木衡咬牙问，“那你的意思就是我父亲自己伤了自己陷害你喽？”
扶香和端木衡自己都没注意到一个细节——端木衡也压低了声音。这说明他其实还是顾及扶香的，他怕父亲听见了这番对话对扶香更加不满。
“事实是怎样，除了我和他，没有人知道。端木衡，这时候便考验你心里更信谁了。可是你已经告诉我答案了，我再解释都没用对不对？”
端木衡摇头，“我父亲没必要对他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没必要吗？”扶香笑的凄然，“可是他已经达成所愿了。不是吗？”
端木衡忽然就说不出话来。是啊，父亲本就是一个目的性很强、好胜心很重的人，他平日的确光明磊落，可是扶香与自己的事真的是让他忍无可忍恼羞成怒。如果这样想，他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就是觉得他不至于用这种残忍的手段逼迫自己做出选择。
扶香看端木衡思量半天，却终究没有说出安慰自己的话来。
“文卿，不是我心里没有你，而是你心里对我的信任还有几分，对我的情意还剩多少。”扶香喃喃低语，“就算他再怎样和我过不去，我总记得他是你父亲。即便我有伤他的心，我也绝对下不去手。”
端木衡不知该说什么，事实究竟是怎样，根本无从查清楚。一边是扶香，一边是父亲，都是自己爱的人。为什么就不能相安无事？为什么非要逼他做出取舍？他不想怀疑更不想伤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可是事情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弄到这般不能两全的田地了呢？
“文卿，我不怪你，你的爱太广博也太脆弱，我累了。”扶香拉起端木衡的手，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放到端木衡手里，“这是上次拿你的绢帕，还给你。”
扶香没有等端木衡说任何话，转身走了出去。比起他的不信任，挽留或者决绝，根本就不重要。
端木衡愣愣地看着扶香瘦削的身影，又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端木朗在身后叫了几声“文卿”才回过神。
端木衡想，他终究是伤了扶香的心，可是这一边是生他养他的父母，血浓于水。他从小读的是圣贤书，百善孝为先，他能怎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