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刘两家为荆州之地闹得不可开交,险些就刀枪相向你死我活的时候,曹操乘机出兵汉中,击破张鲁。丞相主簿司马懿劝曹操说:“刘备初得蜀中,人心未附,又远争江陵,正可乘克定汉中之势进取益州,必可得之。”刘晔也劝曹操说:“刘备宽仁有度,能得人死力,人杰也。但得蜀日浅,人心未可恃也。今乘胜而以兵临境,无不克也。若稍稍迟缓,那诸葛亮明达知变,正而有谋,善于治国而为之相,关羽、张飞勇冠三军,皆万人之敌而为之将,这三人,亦俊杰也,蜀民既定,据险守要,则不可犯矣。”由于曹操用兵谨慎,没有兵临益州。刘备非常担心益州不稳,得而复失,立即表示愿意同孙权言归于好。孙权遂又派诸葛瑾回报,寻求盟好。经过协商,双方同意以湘水(即湘江,源于今广西,流经湖南,入洞庭湖,是长江水系重要支流)为界分割荆州,湘水之东的长沙、江夏、桂阳三郡属孙权,孙权放弃零陵,而将湘水以西的南郡、武陵和零陵划归刘备。荆州之争,得以和平方式解决,暂时维持了双方的联盟,避免了双方关系的破裂。关羽仍旧回军江陵,向江北发展。刘备为保全益州,引军经江州(今嘉陵江南岸重庆市区)入蜀而去。
刘备建安二十四年(219年)春夏之间,占领了汉中地区。刘备于本年秋季在沔阳(今陕西勉县东)作了汉中王、大司马。将原左将军、宜城亭侯的印缓封还朝廷,随后还治成都。刘备身为汉中王,诸将各得封拜赏赐。关羽拜为前将军、假黄钺;张飞拜为右将军、假节,马超拜为左将军、假节。
诸葛亮在刘备准备擢拜征西将军黄忠为后将军时,不无忧虑地提醒刘备说:“黄忠的名望,实在无法与关羽、张飞、马超相伦比,而今使他们地位平列相同,马超、张飞均在此地,亲见黄忠之功,尚可喻指,使其接受。想那关羽远在荆州,听到这一消息,恐必不悦,这样是否有什么不妥吗?”刘备对诸葛亮说,“吾自当解之”,遂使黄忠为后将军,与关羽齐位。
关羽在费诗奉命宣布策拜命令时,关羽得知黄忠为后将军,十分恼火地说:“大丈夫不与老兵同列!”竟不肯受拜为前将军。费诗颇解人意地劝慰关羽说:“夫立王业者,所用非一。当年萧何、曹参与汉高祖乃少小亲旧,而韩信、陈平亡命后至,论其班列,韩信最居上位,未闻萧、曹以此为怨。今汉王以一时之功,隆崇于汉升(黄忠字汉升),然意之轻重,怎能与君侯(指关羽)齐观?且汉王与君侯,譬犹一体,同休等戚,祸福共之,愚意以为,君侯实在不必计较官号之高下、爵禄之多少。在下乃一介之使,只是奉命行事,君候不受拜,在下只好就此复命而返,只恐这样一来,于君候有所不便,到时后悔就来不及了。”费诗奉刘备之命,经他一说,关羽顿时醒悟,遂即受拜。
此事反映出关羽骄矜之心正日益膨胀。系刘表旧部,赤壁之战后投奔刘备,随从入蜀。在攻取益州过程中,他“常先登陷阵,勇毅冠三军”。在建安二十四年(219年)争夺汉中的战斗中,与曹操大将夏侯渊所率精兵对阵,他“推锋必进,劝率士卒,金鼓振天,欢声动谷”,在汉中定军山(位今陕西勉县南)一战,力斩夏侯渊,大败曹军,端的是宝刀不老,威风凛凛。(《三国志·蜀书·黄忠传》)只是关羽近年来意气风发,又系刘备嫡系,藐视对半路来奔的黄忠。
关羽的骄矜并非始于一朝一夕,他恃其刚勇,矜伐自骄,傲视一切的秉性,确实也展示了他作为功勋宿将不凡的风采;他藐视天下的硬朗做派,随时随地都显露着那逼人的锋芒。孙权曾经派人向关羽提亲,想让关羽的女儿嫁给他的儿子,关羽根本不把孙权放在眼里。据说关羽曾讲:“我家虎女,岂可嫁其犬子!”使孙权大为愤怒。流誉久远的关羽刮骨去毒的故事,更能展现出他那无所畏惧的刚猛作风。
关羽在常年沙场征战中,曾被流矢伤及左臂,整个臂膀都被射穿,伤得很重。后来伤口虽然愈合,但每逢阴雨夭气,受伤的左臂便钻心地疼痛。经过医生诊断后认为:“所中箭镞有毒,毒入于骨,当重新剖开愈合的伤口,刮骨去毒,然后才能根除此患。”关羽听医生这样说,就伸出左臂让其劈开。实施刮骨手术时,正值关羽宴请诸将饮酒,他那里左臂血流不止,连盘子都注满了,这里依旧割着烤熟的肉、端着酒杯大吃大喝,言笑自若,全然不把左臂血肉淋漓当回事。传说为关羽医疗臂伤者乃是神医华佗,但在正史《三国志》和《后汉书》的华佗传中均无这样的记载,据《三国志·魏书·华佗传》云:华佗医术高明,手到病除,“若病结积在内,针药所不能及,当须刳割者,便饮其麻沸散,须臾便如醉死无所知,因破取”。《后汉书·华佗传》亦云:“若疾发结于内,针药所不能及者,乃令先以酒服麻沸散,既醉无所觉,因刳破腹背,抽割积聚。”按照这种记载,华佗当然有能力为关羽成功地实施刮骨去毒的手术,但华佗在手术时,要让患者服用其独门麻醉剂——麻沸散,而后患者如同醉死,只有呼吸而无知觉,而关羽在手术中尚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三国志·蜀书·关羽传》),绝无昏迷之象,似乎并未饮用麻沸散,以此言之,关羽之手术是否系华佗所做,似可怀疑。华佗因得罪曹操,在建安十三年(208年)之前数年就已被杀(此据翦伯赞主编《中外历史年表》第160页,中华书局版),我们虽不确知关羽手术的时间,但华佗能有多大可能为关羽疗伤,确实是个未知数,或许此事乃出于野史小说家的杜撰亦未可知。关羽在不进行麻醉的情况下能若无其事地接受那样刮骨的手术,真是匪夷所思,的确是关羽成为圣人的小小例证。
关羽逼人的锋芒,同僚之间像诸葛亮、费诗等常有所迁就、规避;这种刚勇神武对于敌人更具有巨大的威慑力。关羽凭据荆州,傍依益州,开始主动向江北的曹军出击,使曹操强烈地感受到关羽的巨大威胁。建安二十四年(219年)三月初,曹操亲率大军与刘备在汉中作战,后因作战不利,相继退于长安、洛阳,大军一直在关中、汉中一带滞留,曹操在荆州前线的防务有些吃紧;上一年(建安二十三年,即218年)冬天,南阳地区百姓因不堪于徭役之苦,在宛城(今属河南南阳)守将侯音率领下造反,南阳太守东里衮被活捉,功曹应余被射杀。镇抚荆州的征南将军曹仁立即由樊城北上围剿,虽然在本年正月将侯音斩首,但曹军荆州防线的后方发生变乱,引起了荆州防线的震动。孙权这个时候,也率军进攻合肥(今安徽合肥市),曹操所控制之豫州、扬州(今安徽寿县)、兖州(今山东金乡县西北)等州兵马只得在淮南(治今安徽合肥市)沿线戍守。这样一来,征南将军曹仁屯守樊城,遂成孤军与关羽对峙。曹操之扬州刺史温恢就对兖州刺史裴潜说:“合肥前线虽有孙权,然不足忧;今正秋季,水潦方生,曹仁孤军悬远,无有远备;关羽骁勇狡猾,只恐荆州有变耳!”
关羽看到这一有利时机,立即部署进攻曹仁,他命南郡太守麋芳留守江陵,将军士仁屯驻公安,自己亲率大队向樊城的曹仁主动出击。关羽此举,恰恰符合诸葛亮隆中对中向刘备阐解的方针,当时诸葛亮曾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今河南南阳)、洛(今河南洛阳)……”以成霸业、兴汉室。从全局来说,关羽此举具有重大战略意义。樊城中曹军力孤,曹操急令左将军、假黄钺于禁率军救援。时值八月仲秋,大雨倾盆,日夜不止双水(即汉江,源于陕西宁强,流经湖北襄樊,于武汉汇入长江,系长江水系最大支流)水位暴涨致成泛滥,襄阳、樊城一带,平地水深数丈(汉制),救援曹仁的于禁等七军皆遭洪水淹没,于禁与诸将登高阜以避水势,四顾茫茫,无所回避。关羽乘大船来攻,于禁见无法抵抗,又走投无路,蹙迫之下只得投降。同期增援曹仁的立义将军庞德,据高堤之上,拒不出降。庞德被甲持弓,箭不虚发,自当日清晨坚持到午后。关羽见庞德不降,下令发动猛烈攻击,庞德在箭矢射完后,又与关羽部队短兵相接。关羽大军杀声阵阵不绝,水也越来越深,庞德部队支持不住,纷纷放下武器,向关羽缴械投降。庞德打算乘坐小船退往曹仁营中,奈何舟小水盛,庞德乘小船翻落水中,弓矢尽失,庞德独抱覆舟,被关羽活擒。因为庞德从兄庞柔在汉中投降刘备,关羽有意对庞德劝降,问道:“卿兄在汉中,我欲以卿为将,不早降何为?”谁知庞德毫不买账,大骂关羽:“竖子,何谓降也!魏王(曹操于建安二十一年五月为魏王)拥兵百万,威震天下,刘备庸才,岂能敌邪!我宁为国家鬼,不为贼将也。”关羽见他立意已决,斩杀庞德,对曹军巨大震动。须知左将军于禁自早年追随曹操沙场征战、出生入死数十年,持军严整,深得曹操倚重,曾誉之“虽古名将,何以加之!”曹操一时良将之中,于禁“最号毅重”,众人对其威惮镇服,如今一战迫降,连曹操都在接到战报后“哀叹者久之”,不无失望地说:“吾知禁30年,没成想临危处难之际,却不及庞德!”有趣的是,数年后,于禁被遣返,已经即位建国的魏文帝曹丕乍见于禁须发皓白,形容憔悴,跪在那里泣涕不已,也未追究其降,反以“樊城之败,水灾暴至,非战之咎”,拜他为安远将军,遣其出使孙吴。出发前,曹丕让其北往邺城拜谒曹操陵寝,同时曹丕又让人预先在陵城的祭殿内画了关羽战克、庞德愤怒、于禁降服的实景图画。于禁来此一见,惭恚交加。想其一世英名皆因兵败樊城、投降关羽而付东流,郁愤难解,竟一病而死。
关羽一战得胜,曹仁在樊城更是孤立无援,此时樊城内的守军只有数千人。关羽乘船攻至城下,把樊城重重包围。樊城与外界消息断绝,给养无从得以补充,粮食殆尽,局势越来越严峻。(《三国志·魏书·曹仁传》)樊城因水冲雨淋,城墙损坏严重,城内防务困难重重,众人多忧惧不安。有人劝说曹仁:“眼下形势危急,以城中兵力恐难强力支撑,可趁关羽重围未合,乘轻舟连夜遁走,虽失城池,尚可全身。”时于城内助曹仁防守的汝南郡太守满宠认为:“山水速疾,冀其不久。据报关羽遣别将已在郊(今河南郏县)下动作,自许(今河南许昌)以南,百姓扰扰,局势很不平静;但关羽所以不敢乘势北进,正是担心吾军为其后方之患。若是现在弃城而遁去,形势必将更加恶化,洪河以南,非复国有也。君宜固守此城,以待来援。”曹仁道:“好!”于是沉白马于水中与众将士盟誓。(《三国志·魏书·满宠传》)城中将士知曹仁决心死守,也都各自奋激自励,誓死守城。
曹操尚在关中,无法挥军救援,樊城吃紧之际,只命平寇将军徐晃从屯戍地宛(今河南南阳)增援曹仁。于禁投降关羽时,徐晃率军进至阳陵陂。关羽先已派兵进屯偃城(位襄州安养县北,今河南方城县南),徐晃既到,诡道出偃城之后,通为长堑,挖了一条又宽又长的堑壕,装作要截断关羽在偃城驻军的后路,使关羽驻军烧屯南撤,徐晃取得偃城后,连营稍前。关羽对曹仁的包围圈越来越牢,曹操无法派出更多的救援部队,徐晃所督统部队根本无法解救曹仁于重围之中,但因樊城危急,诸将多敦请徐晃尽快助救曹仁。惟独赵俨持不同意见。赵俨时以议郎参曹仁军事身份随徐晃而行。他对诸将说:“眼下关羽重围已极坚固,况且水深雨大,我徒卒单少,兵力不足,曹仁陷于城内,与外隔绝,难相协同合力,若举兵出击,内外当均受疲弊,于事无补。当今计之上者,莫若前军紧逼关羽重围,伺机派间谍通报曹仁,使知已有外援,借以激励将士、鼓舞士气。估计救援大军北来不过待十余日,相信城中仍可坚守,届时内外夹击,必破关羽,如因缓救曹仁而遭罪者,我愿一人承当。”众人听他言之有理,便打消了逞一时之勇的想法。徐晃依计而行,作地道暗通城下,用劲弓射书入城,与曹仁数通消息。曹操不久即传来军令:“须兵马集至,乃俱前。”即是担心徐晃所率人马多系新兵,难与关羽争锋,赵俨之计恰与曹操之令相符。(《三国志·魏书·徐晃传》)
曹操十月,亲率部队由洛阳南救曹仁。他本来打算亲征,在征求下属意见时,大家都认为他不立即前往,曹仁必败无疑。桓阶却问:“大王以曹仁等人这才干,能否明料事势?”曹操答:“能”。“那么,大王是担心曹仁他们不全力以赴而有遗力吗?”桓阶又问。“不是的。”曹操答道。“然则大王何以要亲自前往呢?”桓阶又问。曹操解释说:“我是担心关羽人多势盛,徐晃他们势有不更,有所差失。”
桓阶却说:“今曹仁等处重围之中而守死无贰者,诚以大王远为之势、遥为声援也。夫居万死之地,必有死争之心,内怀死争,外有强援相救,大王按六军以示余力,何忧于败而欲自往?”认为曹操亲征樊城救援是小题大做。曹操很愉快地接受了桓阶的建议,于是在许昌西的摩陂(位于今河南郊县境内,纵广约汉制15里左右)驻扎下来。另外,前后派遣殷署、朱盖等共12营兵马驰赴樊城与徐晃汇合,以解救重围。桓阶劝阻曹操亲自南征关羽,实属明智之举。
关羽自逼降于禁,擒斩庞德,曹操方面之荆州刺史胡修及所属南乡郡(治今河南内乡西南)太守傅方皆向他投降。襄阳守将吕常又被关羽遣别将围困,前线形势极为严峻。后方形势也使其心优。洛阳南部陆浑(今河南伊川西南)县境内发生民变,县中百姓孙狼等纠集人众杀死县里主簿,南附关羽,关羽也授予孙狼印缓,给其兵资。在很短的时间内,除了陆浑县境,梁县(今河南临汝西)、郊县(今河南郏县)等地及许都(今河南许昌市)以南百姓及山林草莽多遥受关羽之印号,为之支党,此时关羽意气风发,“威震华夏”(《三国志·蜀书·关羽传》),连京师许都都受到威胁,曹操岂果能如桓阶所云“按六军而示余力”?面对关羽炙人的气势,曹操曾同属下商议,想要迁徙许都以避其锐。此事可见关羽当年是何等的八面威风,气势是何等的咄咄逼人!
司马懿西曹属蒋济独具卓识,认为“关羽得志,孙权必不愿也”(同上),于是建议曹操可派人劝说孙权蹑其后路,使关羽后方受制,并许割江南之地以封于孙权,使孙权有利可图,视其自相交攻,樊城之围可不救而自解。曹操依计而行。当曹操调动起孙权这颗棋子为其所用、而孙权为其利益也乐意效力时,关羽在荆州的处境便发生了逆转。在曹操想要利用孙权对付关羽之前,孙权就已经在处心积虑地谋划从关羽手中夺回荆州。
吕蒙认为关羽素以骁雄闻名,有兼并之心,且居其上流,相遇而安之势必不长久,便秘密地进言于孙权:“今令征虏将军孙皎守南郡、潘璋驻守白帝(今四川奉节)、蒋钦另率机动兵马万人沿长江上下巡逻,应付仓促之敌,我前据襄阳,那么曹操何足忧,关羽何足赖?且关羽、刘备矜其诈力,所在反复,不可以腹心待也。今关羽所以不敢向东进军,乃因至尊(指孙权)圣明、吕蒙等人尚存。如果不于强壮之时对付他,一旦僵仆,欲再想对付之,可就不容易了。”孙权起初想先北取徐州,然后再对付关羽,吕蒙反对这样做,认为应先取关羽,全据长江,既易张形势,又便于防务,孙权甚是嘉许,命其出镇陆口后,吕蒙也外倍修恩厚,表面上与关羽结好,暂时维持着同盟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