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往校医院走,左明菲才把事情原本说了。
原来比赛开始后,大家才认识到绍明辉真的是足球场上的一颗奇葩,不但一上场就成功打乱了本班的队形,致使队友配合失误被对方连过几个,还很大方地白送了对方两个乌龙球……总之这场比赛踢的是惊天地泣鬼神,(11)班的表现也是烂到极致烂出了自己的风格,不但把自己班的拉拉队踢得欲哭无泪,就连临班的拉拉队也被这场别开生面的表演惊得目瞪口呆,顾不得加油,中场休息的时候一拥而上问她们的队员什么时候往(11)班插了个这么牛逼的卧底。
“要不是下半场为了保护李福瑞而受伤,绍明辉真会被当成卧底被全班孤立的。”左明菲不无感慨地总结,说话间两人已到了校医院门口。
因为保护队友而被对方球员铲成左腿骨折,绍明辉这伤受的多少带点儿英雄主义色彩,引得不少同学前来探望。
拨开外面的人群,进门见三胞胎和孟倩茹、张淑媛都在,把原本不大的病房挤的更不宽敞。绍明辉已打好了石膏,见她二人进来便费力扯了扯嘴角,比起笑,更让人觉得那是疼的。
刘心宇注意到他除了骨折,手和胳膊也有几处皮外擦伤,便问是怎么回事,在场几人不约而同的,怒目瞪向李福瑞。他们都看的清楚,因为球场上的连续失误,本班队员踢的都有点儿急,李福瑞更是标准的行动派,把心中不满直接发泄在了绍明辉身上。
虽然他现在低着头,一脸诚恳地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几人脸上却都露出打死不信的表情,现在绍明辉因为他受伤,说是保护其实更是对他精神上的一种惩罚,估计他心里已经很难受了。刘心宇眼角一瞥,注意到张淑媛嘴角微勾,面上虽是愤怒,却总感觉这愤怒来的比其他人做作。
未待多想,便有护士拿了紫药水和棉球进来,朝几人笑道:“我要给他处理擦伤,你们先出去吧。”
病房外比刚进来时安静了不少,想来那些前来探望的同学都被医生以病人需要休息为由打发走了。只剩临班的体委还有那名出脚铲人的球员还在,刚刚俩人见病房挤不开了,也怕被群殴就没进去。
此刻见几人出来,便上前问情况怎么样,大概多长时间康复。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没听说过吗?”左明菲没好气地朝两人各甩一个白眼儿,又看看李福瑞,“医药费你跟那位无影脚平摊,没问题吧?”
被提到的两人对视一眼,低头齐声道:“没,没意见……”
左明菲不屑哼了声,“这时候装老实,球场上那股子霸道劲儿都哪去了?”
两人把头压的更低了,小罗似乎看不过,闷声说了句“走吧”,先迈开了步子。
几人随后跟着,刘心宇悄悄扯了扯左明菲的衣角,“我好像有东西落下了,你在这儿等一下。”
说完也没等她回应就兀自转身跑了,到绍明辉的病房门口却未直接进去,只靠着墙壁,扭头透过未关的房门观察里面的情况。
那位护士的制服上印的并不是校医院的logo,想来是非常时期被学校临时借调的。当然,她刚进病房第一眼看见绍明辉的表情也并未错过刘心宇的留意,她和绍明辉应该以前就认识。
正想着,听见那护士惋惜地叹了一声,“真是可惜了,肖玉前两天还夸你球踢得好,说有机会找你玩呢,看这样子恐怕最近一个月是不行了。”
刘心宇牵唇一笑,本来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真有收获。看那护士的年纪,应该有个跟绍明辉同龄的儿子叫肖玉。
绍明辉不以为意地笑笑,“一个月么?听起来不是很严重。”
“按说伤到骨头没个俩月仨月不能完全康复,亏得你那个同学出脚的力道不算太大,乐观估计的话一个月差不多了。”护士说着让他放心,又抱怨小孩子太不小心,这到底是踢球还是踢人呢。
第二日再去病房,刘心宇劈头就问,“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会踢,却装成完全外行的样子?”
绍明辉一愣,也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把上次在洗刷间里和李福瑞的接触跟她说了,又无奈摇了摇头,“不给个机会出气,他心里不会好受的,这次过去还有下次。”
刘心宇想想,觉得也有道理,面上却仍有些不悦,“可你这机会给的也忒大发了点儿。”
“呃,我也没想到。”绍明辉赧然一笑,看了看擦了紫药水的几处外伤,“本来以为只有这些呢,估计他也没想到,现在心里不会好受吧。”
说完有一会儿没听见刘心宇回应,抬眼见她一脸沉思的表情,正要问她在想什么,她却猛地看了过来,“你真觉得这只是个意外?”
被她的一惊一乍吓到,绍明辉怔怔反问,“不然呢?”
“我私下问过了,那个出脚铲人的跟李福瑞是发小,就是他怂恿自己体委给(11)班下战书的。”
“哦。”绍明辉淡淡点了点头,“怪不得护士说他铲人的力道不大,留着劲儿呢。”
“张淑媛和张鸣是初中同学。”
“哦。”绍明辉再次点头,身子随即一顿,“所以呢?!”
“所以你不觉得整件事情太过巧合了吗?!先是张淑媛被奥数班刷下来,接着张鸣用凉水洗澡,偏在这节骨眼儿上收到战书,李福瑞又提议让你替补,然后……你就进医院了……”
顺了顺气,刘心宇又怒其不争地看向绍明辉,“就算是比赛,你觉得那位同学能那么狠心对发小下脚吗?”
绍明辉低头想了一会儿,无力靠向床背,片刻又抬头看向刘心宇,坚定道:“就当想多了吧。”
沉默一阵,刘心宇无力垂了垂肩,又有些不甘地看向绍明辉,“李福瑞怎么对你,都是为了小罗吧?”再追下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的“转移目标”,所以从源头说,绍明辉是被她连累了。
“我知道啊。”绍明辉目光平和地看着她,“所以,这事儿还是过去吧。”
再争也无意义,刘心宇无奈摇了摇头,真不知该说他大智若愚呢,还是真愚。“整整一个月呢,就这样躺在病房会很闷吧?”
“没关系,会有老师和同学过来看我,护士也会给我带些报纸杂志过来。”
……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完全没注意病房外静静站着的小男生已将他们的对话全都听进耳中,并赶在刘心宇出来之前,一脸阴郁地走开了。
李福瑞蹲在男生公寓的阳台上,四十五度望着阴雨蒙蒙的天空,视网膜感到一阵忧伤……要么说红颜祸水呢,早知道事情的结果是阿峰鄙视他、小罗不理他,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配合张淑媛演这场戏的。
张淑媛这几天也是悔青了肠子,原是设计挑拨刘心宇和罗宗明的关系,前期准备工作也挺顺利的,甚至在绍明辉被抬进校医院的那一刻,她的心中还是得意的。本以为计划成功,谁能想到后续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掌控——小罗不但没有和刘心宇疏远,反而会隔三岔五的到校医院去一趟。
这天晚饭过后,张淑媛在餐厅门口与小罗“偶遇”,见他手里拎了个塑料袋,便上前笑问,“那是什么?”
“药。”小罗唯恐多说会会累到,步子未停,绕过她要往校医院的方向走。
张淑媛转身追上两步,“是去看绍明辉么?”片刻未见小罗回答,又讪讪然笑道:“我也正想去呢,一起吧。”
小罗正低头走着,听了这话突然就顿住步子,冷不丁看向张淑媛,“你还好意思去吗?”
那语气,说不清是鄙夷、不屑还是嘲讽,直激的张淑媛身子一僵,随即红了眼眶。见小罗又要挪步,忙上前,带着哭腔拦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小罗双臂环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事实摆在那里,我倒很好奇你要怎么解释。”
……
这边张淑媛梨花带雨地开始编故事,病房里绍明辉靠床坐着,拿起报纸却无心翻看,只是一声接一声地叹息。之前也想到不能下地的日子会很无聊,却没想到会这么无聊,这才半月不到,他却觉得再这么闷下去就算腿好了,出了校医院也可以直接进精神病院了。
正自闷闷不乐,听得门外几声“吃吃”的低笑,须臾刘心宇和左明菲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放下报纸,正想问她们笑什么,听得刘心宇故作伤感地叹了一声,善意取笑道:“之前我说会闷,你说没关系,还以为有多耐得住呢,现在看来……唉!”
“喂!”绍明辉指了指吊着石膏的左腿,“你就这么忍心欺负一个无聊到精神就快崩溃的病号么?”虽是抗议,眼底却隐隐带着笑。
左明菲掩嘴一笑,“好脆弱的病号,这样说两句就成欺负了。”
“就是呢”,刘心宇嘴巴一撇,“为了病人的情绪着想,咱们还是走吧!”
说着拉起左明菲,作势要走。绍明辉不能下床拦住,只好伸手抓一把虚无的空气,可怜兮兮道:“我还没吃晚饭呢。”
两人对视一眼,皆忍不住笑出了声。左明菲晃了晃手中的塑料袋,“就知道你会闷得慌,带点儿好东西调剂调剂。”说话间已走到病床跟前,解开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一个铝质小饭盒递给了绍明辉。
绍明辉迫不及待地打开盖子,看清里面的内容,当下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寿司!”
说完就捏起一块,蘸了饭盒一角的芥末酱,整个送进嘴里边嚼边点头,“味道不错诶,学校餐厅有卖的?”
刘心宇却没他那么兴奋,虚弱地抚了抚额,“老大,你就不能假装不认识,问我这是什么吗?你这样搞的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就是!觉悟还没我高。”左明菲跟着嗤了一声,其实一开始她是真不认识。莫说这时候棒子剧还没有那么泛滥,就算有,像她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教科书的高中生,对这种东西也注定是只闻其声不见其物的,她很介意同样是高中生,绍明辉却认识!
绍明辉愣了一下,接着匆忙咽下口中食物,又重新盖好饭盒,装回了塑料袋里。
另外二人完全抓不住这一系列动作的主题,正面面相觑着,绍明辉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复从塑料袋里掏出饭盒,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很是惊讶道:“哇,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从来没见过?!”
反应片刻方知绍明辉的用意,于是刘心宇配合地挺直腰板,骄傲道:“没见过吧?这个叫寿司,日本美食!”
说完忍不住大笑出声,一旁的左明菲也已笑的直不起腰来。绍明辉却只淡淡哦了一声,捏了一块送进嘴里,“嗯,味道很好。”
左明菲好容易止了笑,见他还没有停演的意思,便从床上抽了个枕头扣在他头上,敲打道:“差不多行了!”
待绍明辉举手投降,又说:“这是心宇自己做的。”
原来刘心宇想着住院本来就很无聊,若每天的饭菜都是千篇一律,病号的心情肯定更加郁闷,出于对绍明辉的愧疚,便想能不能DIY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可学校条件有限,再结合自身水平,想来想去也只有寿司,不但能买到现成的食材,做法也简单。虽然本身是很普通的食物,头回吃的话却也新鲜。
绍明辉听完并非没有感动,却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只随意哦了声,又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会想起来做这个?”
刘心宇笑回:“之前有偶然看到过食谱。”
因为之前就是这么跟左明菲说的,这次出口就更加顺溜了。想想又反问:“你以前吃过吗?”
“小时候在Q市吃过,那边离日本不远。”
“哦。”
……
就这么一个吃两个看着,一时都无话,气氛有几分莫名的沉闷。
还是左明菲先抗不住,拿起被绍明辉随手放在床边的报纸,一边翻着没话找话道:“看看现在的T城日报上除了非典还能不能有别的话题。”
随手翻到“一日要闻”的版面,只觉左上部分刊登的一张二寸照片有些眼熟,左明菲下意识地“咦”了一声,招手让刘心宇过来,“你看这个女人,是不是班花过生日那天晚上,差点儿撞到咱们那辆车上的?”又指了指旁边挨着的那张,兀自猜测道:“这个应该是她丈夫。”
正待仔细阅读照片下面的文字,未注意刘心宇面色一白,劈手将报纸夺了过去。
匆匆扫完那段文字,刘心宇突然变的激动起来。左明菲担心地与绍明辉对视一眼,正要问是怎么回事,却听“嘶嘶”几声,原本完好的报纸瞬间变作一地碎片。
刘心宇更像着魔似的,双手抱头,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听不见左明菲焦急的询问,也看不见绍明辉眼中的担忧,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满世界只剩下无可逃避的痛苦。只是一遍一遍地念着“怎么会这样”,大步奔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