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苏大小姐泪挂粉腮,却又高仰着头的高傲模样,楚元的心也不由软了下来。
楚元呀楚元,你可一向是怜香惜玉的风流公子哥,只会哄女孩儿笑,不会惹女儿哭,今天怎么还破处了?
但是,她苏大小姐有自尊,我楚元也是有自尊的,这个台阶还是自己给自己下吧。
“苏大小姐,我本不想给你斗气,只是你的奴才太狗仗人势,今日敢对我无礼,明日他就敢对你家夫人无礼,我也只不过想替你敲打敲打这个狗奴才。不过……我自然也是相信苏大小姐你是能管教好你的手下的。“
谁料那苏大小姐却一点都不给楚元面子,梗着秀脖叫道:“我苏若惜不需要你们楚家的怜悯,我的下人,也自会有我来管教,不用楚少爷费心。陈四,我们走……”
说着,苏大小姐头也不回的上了车里,把那帘子扯得哗哗作响。
主子都走了,陈四哪还敢再待下去,赶紧点头哈腰的上了前面,恶狠狠的瞪了数人一眼后,驾着马车便绕过了几人,顺着永福巷而去。
见到马车走远,秀儿才轻声说道:“少爷,其实,苏小姐很可怜的,咱们不该……欺负她。”
日了,刚才到底是谁欺负谁呀。再说了,苏大小姐可怜,我这个落魄少爷才可怜呢。人家苏家虽然一直受着楚家欺压,但至少是衣食无忧。可我楚元却只顶了个少爷的名头,却比街上的乞丐都不如。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楚元郁闷的想着,苦笑说道:“秀儿,你胳膊肘往外拐,你到底是不是少爷我的丫头。”
“我自然是的。”秀儿说一出口,忽然止住,发觉适才自己的话还真是不该说。天下有哪个奴婢敢向主子这般说话。
一想之下,秀儿立刻闭嘴,却是不敢再说。
只是那贵伯却是轻叹一声,心道这楚少爷,什么人不好惹,却是去惹了苏家大小姐,老头子我本想着去搓合搓合,这一来,以后见面便是仇人,让我怎么搓合。
只是他也不便让少爷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只得说道:“少爷,这几年来,苏家受了咱们楚家不少气,苏大小姐见到咱们,没有好脸,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少爷你也莫气坏了身子。现在已是快到正午,咱们还是先回到店里开火做饭吧。”
回到米行,秀儿见着楚元棉衫上那条长痕,着实有些心疼,这件棉衫,可是她花了一年的光景,只是里面的棉絮,也是她这几月来每日从布庄向吴妈一点一点讨来的。只是这衣服里的棉絮,就花去了她数月光景。
只是心疼归心疼,破了也没有办法,秀儿只好让楚元脱了衣服来换个旧服,从行李中找出了针线坐在柜台前为楚元缝起了衣服。
把被褥衣物归门别类收拾好,楚元又是和大宝二宝一起将隔壁柴房收拾妥当,找来木板,钉了个床板,找来砖头搭了个简易的床铺,将秀儿的被褥铺展开来,当他的目光扫在床铺之上时,那心忽的一凉。
原来这床铺之上,已经不知打了多少补丁,白的、红的、花的,五颜六色的一片百花灿烂。甚至有几处,已经层层叠叠补了数层,却仍然磨出了几处小口,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
我日呀,原来……秀儿每天就是睡在这样的被褥上。楚元这才想起,这几月来,他还从未见过秀儿的房间,又想到上午时候,秀儿死活不让楚元收拾她的房间,原来……
楚元鼻子登时一酸,险些掉出泪来,多体贴的秀儿,自己每天睡在那么厚实的被子里,床边秀儿还会放上一个火盆。每夜睡得如同死猪一般,却不曾想到秀儿却是这寒冬腊月里,铺着这样一条破棉被。
这……这让我这个少爷哪还有脸去见秀儿。
楚元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忽的想到什么,急忙冲出了屋子,跑到自己的房子里,翻开秀儿刚刚整理好的衣柜,抱出了一条厚棉被又冲了出来,把棉被铺在那条破被褥下面,又坐在了床铺上试了一下,这才满意的去做别的活了。
等到一个时辰后,秀儿走进了自己的屋子,简直吓了一大跳。
那些凌乱的杂木,现在全都整整齐齐的码在了墙角,青砖铺成的地面上干干净净,见不了一点杂迹。靠着另一边的墙角,却是放着一个砖头砌成的炉子,眼下炉子烧得正旺。火苗四起,屋子里也被这炉子烤得如同春天一般温暖。
秀儿惊讶的瞪着眼睛,试探的往里描了几眼,却又见门边破损的窗纸,现在换上了一层新窗纸,窗纸上,还贴着一张剪纸,居然还是个福字。床榻就摆在窗台之下,虽然只是几块砖头和木板拚凑出来的,可被褥洁白如新,平展得如同少女的脸一样。
床头的案几上,却是摆了一个昨日喝完的酒坛,酒坛里,赫然插着两三支红梅。
秀儿彻底呆住了,她实在想不到,在这个米行里,还有谁有这本事将这屋子装扮成这样?
是贵伯吗?是大宝二宝吗?要不就是……
秀儿正猜测着,忽然,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怎么样,喜欢吗?”
“啊!”秀儿惊呼一声,急退了两步,扭过身来,却见楚元正站在门前,笑脸盈盈的瞧着他。
“少爷……你……这……这是……”秀儿惊慌得已是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一手包办的,大宝二宝没有插手。”楚元呵呵笑着,“怎么样,少爷我的手艺如何?”
“少爷,你病根未除,怎么能操劳能这样?”秀儿却是急忙走到楚元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楚元脸上满是泥污,衣服上满沾满了泥土,整个人就如何土地庙里的泥菩萨一般,顿时又急又气,替楚元拍去衣衫上的泥土,嗔道,“大夫嘱咐过的,少爷你身子虚,受不得劳累的。万一有个闪失,我……”
“救命呀!”楚元一拍脑袋,一脸痛苦说道,“你对不起我娘,也对不起我……拜托秀儿,你每天都要说上十多遍,我的耳朵都快被你说出老茧来了。”
秀儿面色一红,低喃说道:“我……每天真会讲这么多遍吗?”
“你以为呢?”楚元苦笑了一声,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本来我还准备将这屋子再粉刷一遍,不过实在是找不到白浆,再加上我好像也没做过这活。算了,等到开春,我找几个泥匠来把屋子再重新粉刷上一遍,这个屋子才像是个女孩子的闺房。”
秀儿似有一些感动,却是急忙将头转到一边,将即将到眼眶外的泪珠又压了回去,强颜笑道:“少爷,你把衣服换下来吧我给你洗洗,你的棉袍我已经给你缝好了。”
说着,秀儿将手中的缝好的棉袍递给楚元。
楚元换下了泥衣,换上了新袍,低头一瞧,只见胸前那条长痕已经缝好,针角细密,如若不是楚元早已知道,恐怕还真瞧不出这条鞭痕来。
“秀儿好手艺呀,和少爷我的手艺一样好。”楚元哈哈笑着,抬眼看了看天色,“呀,太阳都快落山了,不知道大宝二宝搞得那只烤山鸡怎样了。”
等到楚元出了屋外,却见夕阳西挂,那阳光已是爬到了屋檐之上,这院子里似乎也寒了许多。
穿过回廊,楚元却是禁不住又是低头瞧了一眼那袍子上缜密的针角,心头忽的一暖,心中暗道,虽然我只是个少爷,但却比那平头百姓来也强不得多少,秀儿你大可以找个好人家做妻,哪里来用得着与我在这里受累受罪。秀儿呀秀儿,你让我楚元拿什么来报答你呀。
只是他并不知道,正在此时此刻,在后院的那间柴房中,秀儿也同样的看着那床崭新的棉被发呆。
就在楚元出门之后,秀儿才发现床铺之上,竟然铺得不是自己原来那条被褥,而是少爷的那条新棉被。
秀儿心中忽的一提,那心就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揪了一下似的,一股莫名的感动,刹时间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想叫住楚元,可是……她的嗓子中呜咽了一下,却是怎么也叫不出口来,那豆大的泪珠,如同一串串晶莹的珍珠一般涌出了眼眶。她急忙去捂住那唇,以免自己那呜咽之声惊动了渐渐远去的楚元。
可是,她这越是压抑,那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向外涌出。
自夫人死去后,她唯一的愿望,便是依照夫人的遗愿,照顾少爷一辈子。只是秀儿本以为这世上,再没有她亲近的亲人,连就少爷,也不过是夫人的儿子,她的主子,仅此而已。
可是……自少爷醒来后,这数月来发生的一切,都如一股春风一般吹入了秀儿的心中。她真的不知,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如此为她着想的男人,这几月来,少爷为她熬冻疮药,为她做饭,为她得罪了大少爷。
秀儿自认自己只是一个婢女,一个低贱的下人,自夫人去世后,她是第一次感觉到了温暖,那往日冷冰冰,整日躲着不见人的少爷,在她心目中,却发生了不同以前的改变。
往日的少爷,似乎变成了她的大哥,一个嘘寒问暖的兄长。
泣声过后,秀儿却是不自觉的坐在床头,呆呆的望着那一床新被却是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