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心一直守在外殿,随时等待传唤,他是李承乾的随身近侍,从小就跟在年幼的太子身边教养,如今都有十五年了吧,可说是比皇上皇后都要更加接近李承乾,也更了解他,心疼他,关心他。
虽然他只是一个身份微薄的奴才,李承乾一直是清冷自持的,骄傲的半丝不会露出心中的情绪,如此城府,是一个好太子,将来好皇帝的特征之一,但是称心却甚为忧心。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不能表露出来,那对李承乾来说便是怜悯是同情,对骄傲的他来说是最不能容忍的,只得尽可能的在生活中体贴备至,寄希望着时间的推迟,这个孤僻的少年能慢慢的豁达开来。
李承乾似乎随着称心的心愿沉淀下来,心智也愈加成熟,却好似将一切都埋在了心里,愈加的不愿旁人触碰,性情也逐渐变得冷僻乖张,称心看到有几位太傅如同往日的教诲,让李承乾渐渐的不耐烦起来,虽然明面上好似比往日更加谦逊恭顺,眉头却总是不时的微微一皱,眼底满是寒意。
那种寒光,让称心心惊不已。
直到那一天,在玫乌镇遇到那个小沙弥,太子命令马车停下来,问一首哼唱的乡村俚曲,称心至今还记得,那个清秀的小和尚,淡淡的笑容,而后又在至相寺遇见了,本就信奉因果循环天理昭彰的称心忽而就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今后恐怕还是会见面的。
果不其然,这个叫微瑕的小沙弥居然写出了一首绝妙的好曲词,一时间声名远扬,虽然太子并没有召见,几次遇见也不放在心上一般。
但事出反常极为妖,太子是愈加的深沉了,连一些不熟络的大臣都能温言软语,却对一个小和尚一句勉励赞赏的话都不提,还当做没看见,称心便知晓,有些不一般了。
而后,小沙弥摇身一变成了女儿身,还是惊才绝艳传扬千里的才女,之后又偶然救了太子,再然后,甚至变成了东宫的妃子。
称心并不成熟的预感没有一点落空,果然天天见到了,即便没有传召,瑕妃也会主动出现在李承乾的面前,一连几日留宿,太子虽然并不高兴,却也没有出言赶她。虽然瑕妃的行止出言比较大胆,但若是太子真的不快,绝对是冷宫坐穿了,哪容得她粘腻。
瑕妃终究是不一样的吧,称心笑出了两个深深的酒窝,作为首席内侍才会睁只眼闭只眼,毫不像对那些女子一般出言拦阻,口中恭谨却半丝不容情面。
里面传来很大的水声,似乎有人掉进了池子里,没有直觉的招呼侍卫,甚至没有出言相询,只道又是瑕妃惹出了什么事端。
称心就这么站在浴房的门口,陷入了回忆之中,远处的几个伺候的侍女见东宫主管,太子面前的后人称心如此,也只得安静的守着。
“总管,已经一个时辰了,要去看看吗?”侍女皎然上前轻轻的问,她也是显徳殿的主席女官,年纪也不小了,自小就在宫中,后来宫女外放,皎然家中已经没什么人了,也不愿去看已然分家的叔叔婶婶的脸色,便申请留下。
虽不是看着李承乾长大的,但自从李承乾被封为太子驻守东宫后,便是调到了显徳殿作女官,也算是李承乾边上年份比较久的人。
如今显徳殿的新近宫女都由她调拨主管,也算是东宫的实权人物之一了。
称心从回忆中醒过来,看了看面前沉静严谨的女子,眼睛在浴房门上看了一眼,随即摇摇头:“不用了,应该也快出来了。”
皎然点点头,安静的退回去。
正这当口,门开了,李承乾穿着明黄色的浴衣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穿着红色浴衣的微瑕,两人皆披散着长发,水汽一直从发上滴下来。
几位侍女连忙上前,小心的给两位服侍,总算一切都忙完了,微瑕眯着眼睛很幸福的一边喝着一小碗桂花小米粥,浑身暖洋洋的,热气腾腾,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样,斜眼看看身边安静看书的某位。
李承乾一般穿衣服的颜色可以归纳总结,正式场合是明黄色——比方说上朝,比方说接见某位大臣,去甘露殿议政之类,通身的优雅尊贵,让人不敢直视;私下的场合则是白色和黑色,白衣翩翩则温润如玉,黑色则清冷傲然。
而不出门的时候,就像现在洗完澡,一身闲适的青衣长衫,头发随意的用一只木簪斜斜的管着,很有股魏晋之士的洒然风姿。
李承乾的眉眼是极好的,除了剑眉,半月形的眼睛,小巧的琼鼻,粉色不薄不厚的唇微微勾起,肤如凝脂,洁白胜雪,乍一看,完全是长孙氏的模板,却又隐隐露出李世民的轮廓气质来。
也许血缘就是这般的奇妙,微瑕感慨,可是她自己却没有半点生母的绝色容颜,长得虽然清丽可人,却大抵如同邻家小妹,至少没有倾国倾城的姿色。
难道她比较像父亲吗?可看着李世民和李承乾,甚至几位藩王,也没有一丝相像。是的,如今微瑕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齐王李元吉的女儿,玄武门事变当天出生。
这就是微瑕绝对不能让自己的身世曝光的原因,不是担心李世民会斩草除根,她和李承乾是堂兄妹,这是致命的弱点。
这时代表兄妹是可以亲上加亲的,但是族中堂兄妹,就是禁忌,乱伦。一旦被旁人知晓,那么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
小心的守着这个秘密,自从查出来之后,心底总暗藏着一种迫切的恐慌感,微瑕不怕那些阻碍的人也不在意流言蜚语,可是,如果李承乾知道了,会用怎样的眼光看着她呢?疏离的,看妹妹的眼光,还是鄙视的不屑的,看一个欺骗者的视线呢。
微瑕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强烈的两种感情就是爱和恨,没有爱,恨也好,只要记得她,但是,李承乾的眼里不会有恨,准确的说,对她不会有恨,因为她的地位还值得他刻骨铭心。
这几天来,微瑕一直跟着李承乾,几乎片刻不离,有些东西,终究瞒不过一辈子,尤其是对于皇家,现在只不过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而已,一旦产生这个念头,或者看她不顺眼的人有意的去查她的底细……
那时候她还很小,根本不可能做到掩饰踪迹,知情的几个人,长孙氏甚至李世民,明心也许还有明妄,程咬金等等,都是不可能灭口的,她的时间不多了,也许几天,也许几年,只要有人想起了什么……
她想让李承乾爱上她,最不济,记住她,习惯她,甚至,让她在名正言顺的情况下,稍微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呆在他的身边。
原本从长计议,打算和侯婉儿慢慢较劲的打算已经流产,微瑕知道,自她不分时间段的腻着李承乾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东宫的公敌,甚至引起了长孙氏的关注。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已经没有时间了,说不准第二天睁开眼睛,就看见长孙氏严肃的脸,一切化为泡影。
七年,整整七年的时间,费劲了心机,才走到了他的身边,才得到他一个眼神,一个亲吻,狂喜的心情还没有消失,就要面临跌落地狱。
“称心,再去拿一碗。”耳边忽然响起李承乾的声音,微瑕一愣,才发现自己居然对着空碗一勺一勺的虚空吃着,碗都凉的不能凉了,不知道这种动作做了多久。
有点微微的脸红,不过微瑕是谁啊,那是脸皮厚的不能再厚的牛人啊,当下回眸一笑,顾盼生姿:“奴家多谢殿下的关怀。”
一句话说的婉转流连,让人听得忍不住会牙酸,走到门口的称心忽而就脚下一顿,差点从没门槛的门口一跤摔出去。
李承乾到底是太子,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泰山崩于面前而波澜不惊,这就是人和人的差距啊,微瑕仰慕的看着,果然是自己看中的人,那眉那眼,那身段那气质,半点都没得说的。
“收起你的眼神。”李承乾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那种露骨的视线,就像是被狼盯着的绵羊,习惯不习惯是一回事,喜欢不喜欢是另一回事。
微瑕很不怕死,咧开嘴巴,白森森的牙齿纤毫毕现:“小美人,不要害羞么,爷疼你。”
可怜的称心,刚进门就听到如此惊悚的一句,差点在同一地方跌下两交,心肝扑通扑通的跳,放下碗碟就忙不迭的退出去。
不管瑕妃和太子在玩什么情趣,要是被自己撞见了,那就是死定了。
李承乾冰冷的视线盯着微瑕,即便是久经战阵的官场老油条都忍不住垂眸,但某人偏就是粗神经,依旧笑得春花般灿烂。
“也许,明日该给瑕妃请个太医。”
一听,微瑕的笑容立刻收了回去,娘的,这些日子什么感受最深,绝对是太医院开的中药方子,那味道,闻得人食欲大减,到最后一感觉到就忍不住要吐,让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她怀孕了。
真不明白,不过是失血多了点而已,多吃点肉,好好补补不就是了,非得一日三餐的喝中药,不知道是药三分毒吗?补药多吃了,也会产生抗体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