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黑的夜空,浓云蛇卷,哗啦啦的暴风雨顺着疾澈的旋风,播撒在无边的黑色巨浪里,波浪起伏的南洋深海的某处,一队十六世纪的大明木质福船,在巨浪的起伏中忽上忽下,让人担心在下一波浪花里,他们就将消失在黑色海水之中。
明暗不一的烛光在福船内点亮着,一座船舱里,此时正有几道身影在那儿商议着些什么,其中一个身形瘦弱的人好似这群人的头领一般,独自坐在位首,其余几人都只是坐在他的身侧而已。
“报告少主,已经搞清楚前面那些大货物是哪儿来的了!”说话的人长着一张山羊脸,黝黑的皮肤估计是常年在海上跑货晒黑的,下巴的胡须被打理的整洁短促,这在这个时代跑海的水员里并不多见的。
“哦,黎叔,对方是哪儿来的?”答话的正是那个被称为少主的头人,声音比较清脆,但是具体长着什么摸样却是不清楚,因为对方正带着一幅半遮脸面的奇异面具,唯有鼻梁以上露在众人的视野里,清澈深邃的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正注视着前面作汇报的黎叔。
“从旗帜上看,正是这半年来在南洋闹得风生水起的华府的舰队,估计又是他们的移民船队,应该没有什么油水,前些日子其他几处的兄弟也有说华府在广州那边招移民,估计这几十船都是广州的苦哈哈吧!”黎叔疑惑的皱着眉头汇报道。
“那为什么安南郑家的那帮子狗腿子要跟踪他们?郑家可是无利不起早啊!”这时另一边的一个看起来壮的和头大熊有的一拼的壮汉子,手撸着满脸的虬须,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疑惑的问道。
“额,也许他们在广州做了些什么得罪了郑家的人吧!”这时另一边的一个相对白净的青年人猜测道。
“有可能,不过他们怎么会一直追到这里,要知道荷兰人可是与他郑一官划清过界线的啊,以郑一官的实力要动手,他早就动手了啊,怎么会拖到这里还不出手,而且还一直派着狗腿子追到这边!”那带着蓝色面具的少主质疑道。
“是啊,对方肯定是有什么好东西才让郑家的狗腿子一直追到这儿,至于为什么没有下手,只有两种可能,一,郑家是真的没有来的及下手!二,郑家想要摸清华府的真实所在,想要以后一锅端了华府!”那比较清秀的青年凝神静气的喘测道。
听到这里,所有人的思路都打开了,无论对方船上装有什么,但能够打动郑家的绝对是好东西,只要夺得这一批货物,那他们重新崛起的梦想就不再遥远了!
那少主虽然带着面具,但是光从他桌下兴奋的颤抖的双手里,就可以看出他此时有多兴奋了,也许就是这一次他就能重新振奋家业,然后带着庞大的家业北上回去报仇,眼见着自己蹉跎寻觅几年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他却是有些迟疑了,不知道该下什么命令!
“黎叔,周围就咱们这一票人马吗?”他决定听从父亲的话,要学会沉稳。
“是滴,一路跟过来的那些个蛇头,都嫌目标太大,闪人了,原本有几个想合伙上的,也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旧账散伙了,现在还跟着货跑的,就咱们和郑家那帮子狗腿,就是安南的那些小破船也是撤了!”黎叔肯定的点了点头。
“对方的具体实力搞清楚没?”问话的不是那少主,而是那个清秀的青年人,黎叔见到他抢过少主的话头,本有些不悦,但看到少主望向对方温柔的眼神后,便沉着气向他继续平静的解答起来。
“都查清楚了,所谓的正式战船,也就是千吨级的两艘,六百吨级的三艘,其他能战的武装商船不过十艘,这些武装商船,估计都是这些天他们把全队火炮集结在一起的缘故吧!咱们光是千吨级的战船都有六艘,六百吨级的福船也有二十四艘,一共三十艘,对付他们还是没有问题的!”一番双方战力对比之后,黎叔的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之前青年人的插话也被他忘在了脑后。
“哼哼!他们这么少船啊!我还当有多牛,少主,怎么样,咱们上吧,干死这帮子家伙,别的不说,夺了他们的船,咱们就可以多训练一些弟兄们了,到时候,咱们就回东南和那狗曹的郑一官拼个你死我活!好为老主公报仇!”先前那个壮的和大熊一般的鲁莽汉子,此刻是再也憋不住性急的脾气了,双目充血,如雷鸣般得嗓子直接就火爆的吼道。
“海牛,少主面前,不许放肆,坐下!”黎叔见那叫海牛的壮汉子又要发疯了,赶紧怒斥他,让他坐下。
这海牛,是他们老主公和黎叔一手带大的,待他平时也不错,所以从小缺少家庭关怀,再加上性子比较直的海牛,就把老主公当做了生生父亲一样看待的,老主公战死广州的消息传来时,愤怒的海牛的当场就要杀回广东好为主子报仇,那一场折腾下来,足足砸坏了一艘千吨级的精致战舰,后来还是黎叔来了,才稳住了他。
“对不起,少主,是海牛脾气急,惊吓到少主了!”黎叔的话海牛还是比较沉的住气的,而且对于少主,海牛也是当做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之一来爱护的,这时见惊到了少主,也是憨厚的赶紧道起歉来了。
“呵呵,没事,好,就听海牛的,等这场暴风雨过后,咱们这一票做定了!”那少主此时见着海牛憨厚的样子,也是轻松了许多,便起身爽快的决定道。
“是!”听到少主决定的话语,众人俱是眼**光的齐声应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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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很普通的舱室里,只有一张小小的方桌,和一张小床,在桌上隐约的烛光,照耀不到的床角处,一道身影此时正柔弱的依偎在那里抽噎着,和着暴风天气里湿凉的空气与外面敲打舱壁的水滴声,显得多少有几分悲凉!
一阵窸窣的脚步,悄然在舱室外响起,未锁的舱门被悄然打开,一道身影默默的走了进来,坐在那张床边,看着眼前墙角肩头抽动的身影,无声的叹息道。
“芸儿,这些年苦了你了!”这声音不是别人,就是之前那个会议厅里的那个青年。
没有回答,只有抱紧被子的纤细双手紧握的白痕,以及更加剧烈的抽泣声,有谁知道这么一支大型船队的少主,竟是这么一位脆弱的少女。
“杨大哥,你说那些洋人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个世上真的有天堂和来生吗?”一直低垂在被窝的少女,无力的抬起了秀脸,白皙的脸颊上镶嵌着一幅倾国面容,但此时却有两行清泪从一双明亮的双眸之中流淌而出,顺着滑嫩的肌肤直至轻抿的嘴角旁,再顺着柔滑的下巴滑落床被,迅速的沁湿着坠落处,就像一朵朵哀伤的梅花在凉风里绽放。
这幅我见犹怜的画面,就是青年人都被神情为之一夺,随即又定睛望向少女清亮的明眸缓缓的道:“有,肯定会有,老主公那么好的一个人,肯定会有好报的,芸儿,好了,你可不能一辈子都活在悲伤里知道吗?这次咱们把这些华府的货物拿下了,咱们就可以北上去找那郑一官算账报仇了!到时候刘香老主公就可以含笑了,对不!”
“杨大哥,你真好!”听到这里,好像也有些释怀的少女终于不再哭泣,而是满怀感激的,睁着明亮的眼睛望着面前的青年人,“你不是我父亲的老臣子,却还这么帮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了!”
“呵呵,傻丫头,说什么傻话呢,你的事情还不是我的事情吗!”这时青年人温柔的握住了少女的素手,深情道。
“额,这个,杨大哥!”少女惊羞的立马抽出了自己被握住的小手,满脸酡红的惊呼出声,却再也不敢抬头望向此时双眼炽热的杨明杨大哥。
“呵呵,‘少主’早点休息吧,杨明先告退了!”见着少女娇羞的摸样,那杨明也不再多语,只是起身便告退了。
关上舱门的杨明,刚巧迎面遇到了前来巡察的黎叔,便友好的打了声招呼,就径自回了自己的舱室休息去了。
一直不喜杨明的黎叔,当然没有见着对方转身后,那一抹狰狞的冷笑,黎叔其实是黎族人,真实名字谁也不知道,反正从刘香纵横海外起家之时,就一直跟随刘香的老人了,大家便都叫他黎叔,黎叔一向深得刘香信任,后来刘香兵败广州自刎,刘香这一个独生女刘芸就是由黎叔辅佐着在南洋立足的,一直企图着能够重新振兴刘家,为刘香报仇!
而杨明则是刘芸一次在安南活动之时认识的,从那时起便跟着刘芸,为人也算有些才智,才会得到重用,不是黎叔不相信新人,可是在杨明身上黎叔总是能感觉到一丝像毒蛇一样的危险感觉,即使一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现什么,但黎叔对他总是心里提防着。
毕竟黎叔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的不是吗,多年的海上风雨,当年的十八芝内乱,都给这个中年人带来了丰富的人生阅历,所以他对于危险的直觉还是比较精准的!